第十二章 綴珠(下)
“好!”不遠處傳來喝彩聲,眾人轉頭看去,隆慶不知何時已從椅中站起,在那兒鼓掌。隆慶笑道:“二位未分勝負,不如在這平地上再比過?!?p> 綴珠心中一驚,岑無岳卻是一喜,心道:只要不得這木臺限制,我還會怕你那銀針不成?立時便道:“謹遵陛下旨意?!庇洲D頭沖綴珠一揚下頜:“魔頭,挑兵器吧。”
綴珠知道躲不過去,心想:若是得用了趁手的兵刃,這老兒定然不再忌憚我的銀針,不如仍是以空手相搏,倒有幾分希望。當下大聲道:“小爺斗你這老兒,還用得著兵器嗎?你盡管放馬過來便是了?!?p> 岑無岳心中暗罵她狡猾,但此時對銀針的忌憚屬實已去了許多,索性淡淡地道:“那就在拳腳上讓你吃吃苦頭。”
人群自覺地退開數步,給他們留出來一塊圓形空地。兩人也各自退開,拉開了一定距離。
綴珠喝道:“看針!”手中一甩,三枚銀針分別從上、中、下三個方位向岑無岳襲去,同時運起輕功飛速向他逼近。岑無岳向一側避開,但又已有三枚銀針襲至面門,這回他索性不閃不避,運起掌勁,以掌風將銀針逼開。
此時綴珠尚未奔至其身前,但她手中的銀針卻連綿不絕,帶給對手的壓力絕不比近身過招時小,這回又是三根銀針出手,但是盡朝岑無岳下盤襲來。
這般暴雨狂風似的攻勢,旁人看了都感心驚,同時又不免思忖:何故適才在木臺上不使出這手暗器呢?殊不知綴珠的銀針都藏在袍袖之中,要想發(fā)出必要甩出手勢,剛才在木臺之上,兩人相距不過數尺,若是一上來就發(fā)銀針,很容易一下被對手扣住手腕。
但此時此刻岑無岳可著實吃到了苦頭,對方的銀針來勢甚急,兼之密如急雨,一時半會竟難以脫身。
眼見綴珠雙掌也已襲至身前,當下只好施展開一套“松風掌法”,將綴珠的銀針和雙掌盡數逼開。岑無岳也確無愧于“八尺山”的稱號,一雙虎掌施展開來后,竟然沒有半根銀針能入得其掌圈之內,綴珠的來掌也無法攻入。旁人瞧得都是心驚膽戰(zhàn),但見綴珠所使的掌法較之前更添凌厲狠毒,想來是此時已被瞧出來路,再無所顧忌。
而岑無岳的掌法看似無甚新意,但其出掌之沉厚,使得其每一招每一式中蘊藏了極大的內勁。這樣一來,綴珠雖然招招凌厲,但一到要和岑無岳雙掌相碰時,便會退縮自保,所以并不能對他造成威脅。
兩人連拆了六七十招,此時綴珠的掌法逐漸為對手所制,雙掌再無余力發(fā)出銀針,雙手揮動間只求拆解對方掌式,已無力傷敵。岑無岳自然也看出了對手勢弱,慢慢地加快了出掌速度,漸漸轉入攻勢。
如此一來,綴珠很快便感不支,虛晃一招攻式,招式還未使全,倏地縱身后躍,跳出了岑無岳的掌風,道:“有本事打贏我!”
說著忽然跳過人群,落在了那十來丈長的長桌上,她向岑無岳招了招手,竟然在長桌上奔跑起來。一旁的幾個太監(jiān)想要阻止,怎奈何不會武功,只能干著急。
岑無岳從過道上追過去,但綴珠邊跑邊居高臨下地甩出飛針,使得岑無岳速度大滯,雙掌揮動之間也極為不便,只能勉強地在后面追趕。突見綴珠奔勢一緩,原來已跑到了長桌的盡頭。受驚的隆慶忙叫禁衛(wèi)扶自己離開座椅。
岑無岳立刻發(fā)足沖上,可綴珠見他逐漸跟近,等到他已到身邊時,又轉身反向跑了起來。岑無岳氣打不過一處來,顧不得許多,便躍上長桌撲了過去。
綴珠叫一聲“啊喲”,單足在桌面上一點,欲從岑無岳頭上躍過。岑無岳雙掌隨即使一招“巨人撐天”,自下而上攻去,綴珠側身避過,人已經翻到了岑無岳身后。她手腕運勁,一根銀針向岑無岳背后襲去。
岑無岳眼角余光瞥到了綴珠的手勢,情急之下用腳后跟挑起腳邊的一個酒爵,將銀針擋了開來。只聽“叮”的一聲,銀針竟折向隆慶飛去。
隆慶“啊”的叫出聲來,身旁的兩個護衛(wèi)同時踏上一步,左首一人手臂一揮,銀針竟又轉向朝綴珠飛射而去。此時綴珠已被岑無岳憤怒中激蕩的掌風籠罩,哪里顧得有銀針飛來。巧在岑無岳正好一掌斜削至她頭頂,綴珠腦袋向前一躲,來針險而又險地從其發(fā)帶上劃過,綴珠一頭長發(fā)頓時披散開來。一聲驚呼混雜在人群突然爆發(fā)的議論聲中傳來。
綴珠分辨出那是隆慶的聲音。她見岑無岳掌又襲至,忙道:“等一下!”
岑無岳卻哪里聽得,仍揮掌上來。
旁邊卻也有人喊道:“住手!”總算岑無岳并不至于憤怒到極致,一愣之下,掌勢一緩,綴珠早已躍開。
岑無岳轉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只見隆慶在兩個衛(wèi)士的攙扶下,雙目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抬起的一只手竟在顫抖。
隆慶嘴里道:“你……是你……”岑無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頭發(fā)披散開來的綴珠邊撿起自己被割斷的發(fā)帶邊道:“是我啊?!甭曇艟d軟之極。
看到綴珠披散著頭發(fā)的樣子,唇紅齒白,媚眼藏波,岑無岳心中也是大為詫異:這竟是個女人?此時圍觀的人群也漸漸靠攏過來,眾人爭著上來看熱鬧,喧嘩起來。
隆慶頭一仰,閉上眼睛低聲道:“送朕回宮?!痹僖膊豢淳Y珠一眼,任由衛(wèi)士扶著自己穿到珠帷后面離開。
不等隆慶身影消失不見,綴珠便縱身便往門口而去。眾人中有想阻攔的,卻又不敢上前,一來忌憚于她武功了得,二來見了皇帝的反應,沒了膽子攔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抓住踏沙幫的人!抓住他們!”這一語點醒眾人,但里里外外一頓搜尋,卻不見踏沙幫人的影子,想來是早已趁亂逃走。
過不多時,一個肥胖的太監(jiān)請眾人先行用膳。隨后便陸陸續(xù)續(xù)有菜肴呈上。只是主位空空,大家都感到無所適從。
只聽有人低聲道:“誒,你們說,那女魔頭會不會是皇上的小妾?。俊北娙硕际巧響盐涔χ?,耳目聰明,不少人自然聽見。坐他旁邊的幾個人欲笑未笑,壓著嗓子道:“吃飯吃飯?!泵恳粋€人都有很多話想說,但偏偏又都噤若寒蟬,生怕被人聽了去。
飯畢,主事的太監(jiān)請眾人移步禁城,稱說皇上身體抱恙,不能趕路,所以回宮之后就直接在內宮設宴。于是眾人又紛紛上路。等到了禁城已是申時,在宮中享用了一頓晚膳后,群豪又各自回歸客店。一夜無話。
次日早晨,除了踏沙幫眾人依然不見蹤影以外,一眾武林人士再入禁城。
此番入宮,眾人遭到了嚴格的盤查,所有的暗器一律不被準許帶入。眾人入宮后挨到卯時已過,才等到隆慶現身。此時他的面色已恢復正常,但眉間和氣不再,一臉嚴肅地注視著下方的人比武。
這回隆慶吩咐下人擺了三架木臺,讓六人同時比武,從而使得比武進程大大加快。到得中午,爭七宗之位的人幾乎已盡數比試完畢。少林、武當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其中,是以泰山派盡占鰲頭,成績緊隨其后的有崆峒、昆侖等門派。五臺派的寬澤也表現神勇,將五臺派的七宗之位也穩(wěn)操在手。
到得下午,踏沙幫的人都沒有現身,隆慶臉上終于有了輕松的笑意,早早地便叫人擺設筵席。
肴饌還未呈上,忽有一人從座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右手捂著胸部,臉上表情痛苦不堪。隆慶心中不悅,正要發(fā)問,忽見另一人也跌跌撞撞地離了座,那人跪倒在地,磕頭道:“陛下,小人胸口沉悶,全身無力,求陛下讓小人離去投醫(yī)……”話未說完,忽地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這人一倒下,余人也都像著了魔道,臉色痛苦難狀,一時哀嚎求救聲充斥了大殿?!八辈簧偃碎_始乞討起水來。
隆慶一時沒了主意,見岑無岳也捂著胸口,忙道:“岑掌門,你怎么樣?”
岑無岳強忍痛苦,道:“陛下,我們這是中了毒了?!甭c大驚,忙命人去請?zhí)t(yī),卻見幾個太監(jiān)也倒地翻滾。所幸仍有幾個衛(wèi)士并無中毒之狀,他們急忙領命而去。
這時,一人從人群中沖到五臺派的寬澤身邊,搖著他的肩膀道:“師兄,醒醒!師兄!”
這人正是五臺派的寬言,但他此時并未著僧衣,而是穿著一件破爛的黑衣,而且還包著幞頭。
原來被岑無岳打傷之后,他仍心系著這場宴會,師父告誡他決不能讓五臺派去爭這種朝廷下封的名號,他知道自己的師兄寬澤絕不會聽從,所以一心想要阻止他,怎奈何身受重傷,調養(yǎng)了數日方才有行動之力。但他隨即忍傷和兩個師弟火速趕來京城,卻也是前一晚才到,聽說設宴是在禁城,今早便假冒了一個小門派的人混了進來。
此時,寬言眼見師兄還有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倒下,心下自是焦急萬分,已不及思索自己為何沒有中毒,便上來查探寬澤的情況。
只見寬澤尚有微弱意識,只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師……師弟,救我……救我?!睂捬渣c點頭,道:“你撐住?!币膊活欁约河昧r傷處劇烈的疼痛,把寬澤負在肩上,往殿外走去。
門口的兵衛(wèi)見被背在肩上的寬澤中了毒,不加阻攔,放他們去了。
寬言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兩名衛(wèi)士的視線中,一道黑影從暗地里躥出,兔起鶻落,眨眼間便點了兩個衛(wèi)士的穴道。
那道黑影往殿中飛快躥去。
寬言背了師兄一個勁地小跑,這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到得西華門外,他終于沒了力氣,只好把寬澤放下來。一旁墻角處一人急忙跑過來,擔心地道:“師兄,你沒事吧?啊……這不是……”這人一身青衣,是寬言安排在禁城外等候的師弟。
寬言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我沒事。師兄他中了毒,我們得盡快找大夫。”
“?。俊睅煹荏@呼一聲,見寬言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往前邁去,他忙替寬言把寬澤背在背上,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沖著寬言的背影道:“師兄!我剛才在城墻腳看到一個快餓死了的小孩,我們要不要救他?”
寬言回頭道:“在哪?我來抱那個孩子?!睅煹転殡y地道:“師兄你,身體還……”
寬言道:“都說了沒事,就算有事,也不能不管啊。”說話間,他已經看到了數丈外蜷縮在墻角的一個孩子,正閉著眼睛。寬言拖著身子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