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寬言（上）
一直沒說話的黃莫英忽然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長久沒吃到頓好的還是怎么，笑聲干巴巴的令人聽來甚覺不安。
寬禮坐直身子道：“原來黃大哥當(dāng)初把這小子留下是早有預(yù)謀啊，倒是小僧自以為聰明了。”
黃莫英笑道：“不錯，我早就想到說不定這小子可以派上用場，不過這吃人肉怎么也有些不太……哎，不然這小子的骨頭都已經(jīng)給舔干凈了?！?p> 此時若有別的武林人士聽到這番對話，包管會目瞪口呆。因為在這座小小的伯公廟里聚著的七人，都是來自武林中頗負(fù)盛名的大門大派的厲害腳色，這黃莫英便是如今武林七宗中排名第六的佩遠(yuǎn)宗宗主傅恒雷的親信，而那周鎧也是佩遠(yuǎn)宗中人。還有那和尚寬禮，更是五臺派寬澤的師弟。其余幾人也都是來自歸劍宗、虎風(fēng)派和東山派這三大成名已久的門派的人物。
但此刻，這些武林名人竟都在謀劃吃一個小孩的事情，這當(dāng)真是駭人聽聞了。
周鎧接道：“誒？黃大哥可別狠不下心來，要是再猶豫個半天，我看這小子也餓得只剩下骨頭了，到那時可沒什么吃頭。”
黃莫英點(diǎn)點(diǎn)頭，眼睛看向翊龍，見他睜大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他笑道：“你也聽到了，但你也別害怕，爹爹們會先把你輕輕地只用一刀給咔嚓掉，然后你就不會有接下去的痛苦了，知道嗎？”
翊龍抿住了嘴，小小的腦袋里思考著逃跑的方法，卻見周鎧早已站在了通往前殿的唯一一個門口前。
黃莫英捋起自己的袖子，邊慢慢向翊龍靠近，邊道：“周鎧，你也不用守在那里了，快去把找到的那口鍋洗一下，一個小孩能逃哪兒去？”周鎧應(yīng)了聲“是”，便去一邊撿起一口破鍋來。
翊龍死死地盯著黃莫英的雙手，一邊沿著墻往邊上挪去。黃莫英輕聲道：“別怕?！彪p手忽然像鷹爪一樣從他頭頂上方撲了下來。
不料翊龍身子一矮，竟從他腿邊滾了過去。黃莫英一怔，道：“小毛孩反應(yīng)倒快，看來是個可造之材，可惜再也學(xué)不了武了?！闭f著側(cè)跨一步，又要抓向翊龍。翊龍剛剛站起來，身子還沒立穩(wěn)，情急之下大喊道：“你說過不殺我的，怎么可以出爾反爾？”
黃莫英一副渾沒聽見的樣子，雙臂仍是前伸出去，腳下卻感覺踩著了什么，便停下了動作，俯身將那物什撿起來，卻是一本冊子。
翊龍見黃莫英停下了動作，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一直揣著的書在剛才翻滾時掉了出來。他叫道：“那是我的書?！?p> 黃莫英笑道：“現(xiàn)在是我的了?！?p> 在一旁的寬禮好奇地道：“是什么書？”
黃莫英輕描淡寫地道：“總不會是武功秘籍?！钡掚m說著，卻不把書給他，自己湊到燭光下看去。另外六人雖然不覺得一個黃口小兒身上能帶著什么武功秘籍，但還是都把目光聚焦在黃莫英手中。
“切！”黃莫英突然叫一聲，一把將書扔在地上，還拿腳踏了幾腳?！拔揖椭佬『⑸砩夏苡惺裁春脰|西?！?p> 六人見他不似裝模作樣，都松了口氣。寬禮還是問了句：“那是什么書？”
黃莫英沒好氣地道：“千字文?！?p> “哈哈哈哈?！睅讉€人聽了正笑作一團(tuán)，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交友投分，切磨箴規(guī)。仁慈惻隱，造次弗離?！本故怯腥嗽谡b讀《千字文》中的內(nèi)容，聲音已經(jīng)近在廟周。
只有寬禮認(rèn)出了這聲音，他臉色頓時一變，道：“是我?guī)熜帧！?p> 黃莫英問道：“哪個師兄？”
寬禮的臉色在昏暗的光下很是凝重，道：“是我二師兄?！?p> 黃莫英正要說話，有腳踩在門檻上的聲音已經(jīng)傳了來。
八個人，包括翊龍在內(nèi)，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了來人的身上。翊龍雖然也緊緊地盯著門口，但畢竟并不似他人一樣不安緊張，周圍幾人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入耳。
一只羅漢布鞋跨了進(jìn)來，但是這只白布鞋上竟只鞋尖處濕了一小截，大半只鞋卻是干的。
因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其上，所以除了不懂事的翊龍外，個個心里都是訝異，要知道外面一直下著極大的雨，也積著很深的水，這人穿著布鞋卻幾乎不弄濕腳，難道此人能在水上飄飛不成？
那人的動作很慢，花了足足一息的時間才邁進(jìn)第二只腳來。
這人中等身材，身上披著草蓑，一頂斗笠已摘到了手中，露出一個光頭。
來人眉濃目善，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他的背挺得很直，但相貌絕不給人傲然的感覺。若不是一身出家人的打扮，他必定像極了一個氣度閑雅的儒士。
他瞧了瞧眾人，目光在被半藏在人后的翊龍身上停留了片刻。見眾人都不說話，他笑了一下，道：“貧僧寬言，斗膽擾聒各位，借這小廟一避風(fēng)雨?！闭f著，竟便不理會眾人，屁股挨著門檻就坐了下來。
七人怒氣上涌，但見他既明擺著是要封住他們的出口，心想他必是有恃無恐，是以強(qiáng)自抑住怒火，全神戒備起來。
黃莫英在眾人中隱然為首，便略微上前一步，在離寬言尚有一定距離處一揖，道：“佩遠(yuǎn)宗黃莫英，今日得見寬言大師法駕，幸何如之?！庇值溃骸斑@門口風(fēng)急，不如請寬言大師移步室內(nèi)，免受這風(fēng)雨沾染?！?p> 寬言一拱手，但屁股卻仍是粘在地上，只道：“有勞黃施主費(fèi)心，貧僧若是身無閑事，必當(dāng)與黃施主以及各位叨擾一敘。但貧僧見這雨勢漸弱，想是在這歇得片刻，便不得不動身了，此去路途遙遠(yuǎn)，要尋得這一行人更是難上加難……”說到后半句的時候，寬言的聲音愈發(fā)含糊，直似在那自言自語一般。
見寬言自顧嘆了口氣，黃莫英心中一動，道：“不知寬言大師要去尋誰？或許鄙人能略有效勞?！?p> 寬言眼里光芒一閃，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方開口道：“貧僧下山，是想要尋一行七人，這一行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寬言頓了頓，目光又在幾個人臉上掃了一下，只見黃莫英等人臉上的神情此刻已難看至極。
他又接著道：“不過你們有八個人，倒絕非貧僧要找的人了?！秉S莫英等聽了反而一愣，下一刻方才想起還有個小子在一旁。
寬言輕嘆口氣：“那些人有胖有瘦，還有僧有俗……誒？寬禮師弟，你怎么也在這兒？你這身衣服臟得很，師兄一時半會倒認(rèn)你不出來?！闭Z中似深有訝異。
寬禮的臉色早在寬言進(jìn)門時起便已很是難看，此時一張臉在廟內(nèi)甚不明朗的光線下已經(jīng)灰暗到了極致。
他深知自己的衣服再怎么臟，與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寬言不可能做不到一眼認(rèn)出他，他這般出言戲弄，顯然已要與自己乃至自己這一行人為敵了。話說回來，早在聽見寬言聲音起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沒存了好的預(y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