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寬言(下)
翊龍看見一個青色身影閃到他面前,定睛一瞧,竟又是一個光頭和尚,這個和尚看上去比寬言和寬禮都要年輕一些。他抱起翊龍,轉(zhuǎn)身便向殿外走去。
翊龍不知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口中叫道:“放開我!放開我!”那和尚“噓”了一聲,道:“小施主,別出聲,被那些惡人聽到了,他們就會殺回來的。”
翊龍心中仍自迷惑,但聽他出言溫和,便閉上嘴不說話了。
和尚抱著翊龍出了廟,卻并不沿之前寬言逃跑的那條路走,而是繞到了廟后。
廟檐下丟著一頂草帽,和尚抱著翊龍走過去把它掀開,露出帽下的一團(tuán)粗麻繩。和尚對翊龍說:“來,站穩(wěn)了?!闭f著把翊龍放了下來。翊龍站到地上,大著膽子問道:“你要干嘛?”
和尚蹲下身拾起草帽扣在了翊龍頭上,那草帽很大,翊龍戴著,帽檐便向前面斜了下去。和尚并不站起,向他攤開雙手,仍是蹲著道:“來,你靠近來點?!瘪待埖芍劬Γ蜃×俗欤@然很是害怕。
和尚垂下手,露出笑容道:“小翊龍,你知道我是誰嗎?”
翊龍甚是驚異,脫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和尚臉上的笑容似乎更帶了些神秘:“那你知道剛才逃出去的我的師兄……就是那個師父是誰嗎?”
翊龍見他臉上的笑意更甚,莫名地有了些熟悉的感覺,不過倒不是因為他想起了對方是誰,而是和尚臉上的笑容像極了他的玩伴們平日惡作劇得逞時流露出的得意的神情,畢竟孩兒心性,翊龍的戒心頓時去了大半。
他搖搖頭,道:“不知道,你快說吧。”平日里別的小孩故意賣他關(guān)子的時候,他難以抑制自己的好奇,經(jīng)常說的一句便是“我認(rèn)輸了,你快說吧”,不過此時他把前幾個字收了回去。
和尚略微收斂了臉上的神情,道:“你還記得你在京城的事情嗎?”翊龍點點頭:“我記得一點,我從小就沒有娘……”他忽地眼眶一熱,想起了離他而去的連珠花,眼淚便又落了下來。
和尚伸手替他抹了抹眼淚,柔聲道:“還有什么嗎?”然而翊龍竟越哭越傷心,沒答上半個字來。
和尚心中一動,把拿在手里的麻繩展開來。他伸手輕輕地將翊龍攬到自己臂彎里,動手用麻繩將自己的腰部和翊龍的身體綁在一起。翊龍此時悲不自勝,便任由他輕輕將自己纏綁在他身上。
直到感覺繩子已纏得足夠緊實,和尚摸了摸翊龍的臉,道:“你還記得你有一次太餓了,靠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墻邊就暈了過去嗎?有個和尚把你弄醒了,那個和尚就是我啊。后來又有一個和尚把你背在肩上,那個和尚就是我的二師兄了,哎,你總記得吧?”
但見翊龍仍只是抽抽搭搭的,顯然還不甚清醒。他嘆口氣站起身來,翊龍頭上的草帽碰到他的前胸,掉到了地上。和尚只好撿起戴在自個兒頭上。
其時雨勢漸小,和尚雙手扶著胸前的翊龍小心翼翼地走到一處斜坡上,雨倒也不怎么淋濕了翊龍。他向下張望一眼,坡面并不甚陡,上面也只有稀疏的幾棵樹生著,果然像二師兄所言并不甚危險,心下寬慰了幾分。
他緊了緊縛在自己腰間的麻繩,深吸口氣,道:“翊龍,閉上眼睛。”哭累了的翊龍瞇著眼,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他心中所念,仍不過是他的母親,倒對其他事情不甚關(guān)切了。
但是下一瞬他就感到身子重重一震,雖然那力道為和尚的身體墊去了大半,可其實絲毫沒有豫備的翊龍還是驚呼出聲,此時方才發(fā)覺原來和尚正用后背著地向山坡下滑去。
而他的身子被縛在和尚的前胸,相當(dāng)于躺在了一張肉墊上,雖然被顛簸嚇得不輕,但其實并沒受什么損傷。感覺到雨點在風(fēng)里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斜斜地打在自己臉上,同時身體正急速向下斜墮去時,翊龍終于明白和尚是在救自己的性命,因而才會選擇沒有山道的這處山坡下山。
翊龍聽見耳后和尚沉重的呼吸聲,想來他已經(jīng)沒有余裕說話了。他微微掙扎想要稍稍坐起,但和尚的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顯然是怕繩子斷裂而發(fā)生什么意外,這樣一來,他想要坐起也不易辦到。他又想轉(zhuǎn)過頭去看看和尚的臉,但后腦勺緊緊地貼著和尚的下巴,肩膀以下又都被繩子縛住了,頭只轉(zhuǎn)過去一半,便再不能做到了。他一面向身側(cè),便看到身旁樹木迅速向后退去,急忙閉住眼,不敢再看。
又過了數(shù)息,翊龍呼吸越來越急促,心想此時和尚必當(dāng)更加痛苦,終于放開喉嚨叫道:“你快停下來,這樣下去你會受傷的!”
剛喊出一句,他臉上忽然一疼,原來不知哪伸出來的一根樹枝從他臉上劃過,火辣辣的好不痛楚,不禁又“啊”地叫出聲來。
“別說話,小心點!”和尚的聲音混著他粗重的喘息從背后傳來。翊龍心中一熱,不知哪來的勇氣,強(qiáng)迫自己一雙眼睜得老大,微微豎起腦袋向前方看去。
他見一株干部甚是粗壯的樹木正在他倆下滑路徑的右前方,便暗暗掐準(zhǔn)了時間。等到身子快擦過這株樹的時候,翊龍用盡力氣挺起上身,伸出雙臂,竟抱住了樹干,一瞬間,腦袋乃至全身都重重一晃,體內(nèi)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拼命拉扯一般難受得要命。下沖之勢倒是阻住了。
腿比翊龍長的和尚本來已經(jīng)滑下去了,但身上的繩子連著翊龍,終于還是停了下來。
和尚沒料到這個變故,口中低呼一聲,身子被翊龍斜拽著,成了右肩著地,他略一用力,便見那繩子已然斷了。
和尚大聲喘著氣,道:“你搞什么?”語氣大有恚怒。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肩背一陣疼痛,竟費了好大力氣才靠到那棵樹上。翊龍也仍抱著那棵樹,大大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顯然自己也嚇得不輕。
和尚此時憤難自制,正要大聲責(zé)罵,心里卻一動,既然這孩子都可以站穩(wěn),那這斜坡已較之前平坦得多了,當(dāng)是到了這里,山勢已發(fā)生了變化。
想到此節(jié),他心中一喜,一時便顧上不上責(zé)備翊龍,他見翊龍雙眼牢牢地盯著自己的肩膀,心道這孩子倒也是一番善意,也不枉救了他兩回,登時憤怒去了大半,柔聲道:“孩子,你試一下慢慢靠過來,小步小步走。”
聽他這么一說,翊龍心中一寬,換作往日,自己做了讓干娘不稱意的事,定然會遭來一頓責(zé)罵,見和尚似乎并無此意,心中自然大喜。
但他并沒有立馬照做,而是試探著問道:“大師父,你的背沒事吧?”和尚搖了搖頭,道:“沒什么大礙,你試著走一下,或許我們可以走著下山去?!?p> 翊龍聞言,喜道:“真的嗎?”同時邁出一小步來,卻覺腳下一滑,差點便向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