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描述的回憶中有太多美好，很難說是不是時間和回憶本身的加工，你們仿佛活在真空中。”
方天華第一次發(fā)表意見，不再是嗯，啊，哦之類的語氣詞。
“美化”、“真空”這兩個詞，都很有道理。同學(xué)會是最常見的時間美化案例，念書時候鬧過的許多矛盾、傷害，再重逢時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煙消云散，再想起來的時候，多數(shù)是班上搞笑的同學(xué)、頗具風(fēng)格的老師、坊間各種傳聞，還有那時候的偶像明星、電視劇、頗具年代感的流行歌曲，說著說著一群人哼唱著歡跳起來。
對過往戀愛的回憶，則是兼具了“美化”、“真空”這兩點。兩個人獨處的場域，不容其他人參與，偶爾回憶起的片段，都是戀愛中他曾給予的美好，下雨時淋濕一側(cè)的身體，有車經(jīng)過時迅速轉(zhuǎn)身護住你的浪漫，還有生日時精心準(zhǔn)備的驚喜。分手的原因，在平靜安好的此刻，早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重要。
我們不是一直都這么友好相處的。
兩個獨立的個體，十幾歲的年齡差，對許多事物的看法有著各自的時代背景。在一些問題的討論上，我們無法得出一致結(jié)果，相反更像是在彼此補充，預(yù)見沖突將起，一方巧妙轉(zhuǎn)移話題，另一方也不再深究，像一場配合默契的游戲。
我一直覺得，幸好認識的，是更年長之后的他，若是在他的當(dāng)年，爭論起來，是兩座火山，未必能有這許多年來的安穩(wěn)，是年齡和經(jīng)歷，讓他能夠包容，不跟我計較。也許，對他來說，更多時候，我是一個孩子。
與他的相處，讓我相信那些蘊含古老智慧的書中提到的：人是最復(fù)雜的存在，一層包裹一層，有時候連弄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都需要耗費大量心神——而這個過程，促進了人對自己的了解。我想方天華提到的真空里還包括因為機緣巧合，我們愿意將內(nèi)心的其中一部分與對方分享，帶著極大的善意與信任，這穿越許多層的步驟都是自己主動跨越的。
也正因為如此，一旦觸碰現(xiàn)實，層層阻隔就清晰可見。
他和我明顯來自不同階層，吃穿住用行都不在一個層面，相處中感受到他極大的善意，我看見自己過往在生活上的不用心和不擅長，“偏科”嚴(yán)重，也看見他看見這一切，給予照料。在與人相處這件事上，他可以“給”，卻只能“收”，我們完全不同。
見過他與許多人的交流，無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商業(yè)上的合作伙伴，過往的同學(xué)朋友，都快快樂樂嘻嘻哈哈，明明都為關(guān)心他而來，卻都被他的樂觀幽默感染，是呀，這看起來哪里像一個生病的人？他擅長主動參與人際交流，我潛意識會主動離開，我不愛熱鬧，我們?nèi)绱瞬煌?p> 為了讓工作不至于因為變動垮掉太多，見老孫之前，我原本準(zhǔn)備找個價格合適的店鋪，做個小工作室，用習(xí)慣的方式在這里漸漸扎根，用擅長的部分慢慢消解不擅長帶來的困惑郁悶。他知道，可拋出一句“證據(jù)確鑿”的結(jié)論：你不適合這個城市，仿佛從我到那天起，他就在觀察尋求判斷——這對還在尋找出路的人來說，確實是當(dāng)頭一盆冷水，無力反駁。
沒什么好說的，那就，不說了吧。這才是我。
不在彼此生活中出現(xiàn)，能夠保持聯(lián)系，是雙方的堅持和珍惜。來到生活中，無論哪個層面，我們其實沒有共同話題。
也許，即便愚鈍如我，也早就隱約感覺到這個事實，卻選擇視而不見。很難說盯住那想要拼命抓住的時間不放，是不是因為害怕看見這個事實而失去繼續(xù)的意義，我看見自己在感情上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