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作之合

　　我坐在悶不通風(fēng)的花轎中，穿著華麗又累贅的鳳冠霞帔，轎外有一位老婦在念著一連串語焉不詳?shù)淖６\詞，我扯了扯衣襟，感覺快要窒息了。突然一條紅綾布遞到我手中，喜娘與丫頭將我扶出轎子，頭頂著大紅蓋頭，我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聽得四周聒噪的人聲，“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啊?！?p>　　我蓋著個頭，女貌個頭啊？難道這些人都是透視眼？

　　到了喜堂，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我成了一具布偶，任人擺布，轉(zhuǎn)得我頭昏腦脹，隨著司儀一聲“送入洞房”的聲音揚(yáng)起，我被丫頭扶著行行復(fù)走走，兜兜又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我被扶坐在一個床榻上。

　　稍稍安靜不到片刻，喜娘們又開始折騰，沒完沒了的祈福頌吉，突然，外邊的喜樂絲竹聲停了，一陣腳步聲紛至沓來，屋里又熱鬧起來，“世子大喜。世子大喜?！蔽衣犚娨粋€冷漠聲調(diào)平淡地說了聲“賞”，然后喜娘們的笑聲就更高了。

　　過了半晌，房間漸漸靜了下去，好像喜娘們都退了出去，一桿秤尺撩起我的頭巾，就見一只修長白凈的手輕輕抬起我的下顎，我全身僵硬，屏息靜氣，攥緊了拳，手心滿是汗珠，我的眼光被動的往上移，望入一雙漆黑若子夜的眼眸中。

　　我呆呆凝視著他，他看起來溫文爾雅，但那一雙劍眉暴露了他固執(zhí)的脾性。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直到那雙黑眸表示出訝異與玩味，我才緩緩移動眼珠，垂下眼，眼淚一滴一滴滴落下來。

　　他沉默的看了一會兒，聲音就響在我頭頂，“你怎么哭了？”

　　我默默搖了搖頭，怎么和他說呢，難道要我告訴他，我“魂穿”鎖定了他這張臉，我口味單一，我恨鐵不成鋼？

　　他猶豫了一下，說：“時辰不早，你歇息吧。我去外屋榻上睡。”他抬步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那個身影分明觸手可及，卻似如隔深淵，我開始害怕，怕他又丟下我一個人，再也不會回來。我奔出去，陡然從背后環(huán)住他，用盡全力將他抱住，“我不許你走?！?p>　　他停住了腳步，一動不動的任由我擁住，良久才嘆息道：“你不是不愿意嗎？”

　　我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不愿意了？……我這明明是喜極而泣，我是開心?！?p>　　他轉(zhuǎn)身凝望我，疑惑的蹙著眉，“開心？”

　　我長長出了一口氣，雙目一閉，再次睜開，滿目流光，“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今日你我重逢，我是開心?！?p>　　他輕咳一聲，嘴角微微一挑，倒有幾分笑意，“沒想到，世子妃言語如此直率大膽……”話鋒一轉(zhuǎn)，“你知道要我留下來意味著什么嗎？”

　　我點點頭，“我見多識廣，自然是知道的?！?p>　　黃道吉日，宜嫁娶，總之，百無禁忌。

　　“梵……珩……梵珩……”

　　出嫁之前聽聞穎川王世子司馬梵珩溫潤如玉，是位君子。

　　“梵珩……梵珩……”我在他耳畔輕輕柔柔低語著，“我小字浮若……浮若。你要好好記得……”

　　他專注的凝望著我，一雙黑沉沉的眼此時水光凜凜，“浮若？”

　　我握住他的手，手指交纏，緊緊相扣，“許你浮生若夢……”

　　我這副新皮囊出身于弘農(nóng)楊氏。父親官拜右相，叔父官拜兵部尚書，姑母身為中宮皇后，表兄是當(dāng)今太子。

　　我的名字叫楊懿，小字浮若。年滿十六歲，皇帝下旨將我賜婚給穎川王世子，闔府上下跪迎謝恩。穎川王府的聘禮驚人煊赫，皇上賜下的恩賞更是源源不絕抬進(jìn)相府。

　　人人說，好一段金玉良緣，好一對天作之合。

　　出嫁前一日，姑母來了，凝視我，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駐，“浮若，姑母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楊家的女兒，沒有個人的喜悲，只有家族的榮耀和責(zé)任?！?p>　　家族的榮耀和責(zé)任？呵呵，說白了就是用一個女子的婚姻來鞏固家族權(quán)位罷了，偏偏要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如此看來，賜婚當(dāng)日原來那個浮若從閣樓跌落，恐怕不單純是個意外吧。

　　大婚第二日清早，侍女們?yōu)槲沂崃艘浑p飛仙髻，換上一件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穿戴整齊之后，梵珩走過來，我看向內(nèi)室，兩個中年仆婦正拆著帶血的白絹，表情很是滿意。

　　我問梵珩，“他們會把那塊布拿出去給人圍觀嗎？”

　　梵珩一怔，面部表情瞬間十分豐富，伸出手似乎想拍我的頭，卻在一半時收了回去，晨光的光影落在他的掌心，三寸長。

　　我挑眉，笑瞇瞇瞧著他，“我的世子相公，你的臉怎么紅了？”

　　他輕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指尖下滑慢慢抬起我的下巴，“外人都言道，楊家有女，端莊持重，是高貴的淑女，我竟是一丁點兒也沒看出來?！?p>　　我道：“我就是個妒婦悍女，和淑女半吊錢關(guān)系都沒有，你若喜歡淑女，就趁早死了那心?！?p>　　他笑得越發(fā)開懷，“還好，我的喜好殊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