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言（二）
蘇哲回頭看著徐洋，皺起了眉。
徐洋反應(yīng)過來，從西裝內(nèi)襯找出一個黑色的本子臉上還掛著笑：“現(xiàn)在是警察，我向上頭申請了負(fù)責(zé)你姐的案子?！?p> “哦?！碧K哲看著他的笑臉，很平靜。徐洋的嘴角一直向上勾著，保持著一個生硬的角度。
廚房里他媽叫他：“蘇哲，吃飯?！?p> 他轉(zhuǎn)身走向廚房，拖鞋厭煩地在地面上“吧嗒”。
吧嗒，吧嗒。
廚房里的小方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菜是青椒炒肉、爆炒茄子和涼拌黃瓜，湯是青菜湯。桌是四方小桌，碗是白瓷碗。湯是青菜湯。
他坐下來，抬碗吃飯，筷子夾著炒肉和黃瓜。他餓了，吃得急。廚房外的人也急，低聲說著什么話，淅淅索索。他媽在洗碗，隨口說著：“不要挑食，也吃一點(diǎn)茄子，多喝點(diǎn)湯。”
他嘴里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答應(yīng)，險些被米飯嗆到，卻始終沒有動一口湯。
飯吃完了，房外的人也說完話了，蘇哲聽見了關(guān)門聲，他媽也終于把水龍頭關(guān)上、走了出去。
廚房外又有壓低的說話聲，還有他媽時不時的低泣和他爸的嘆息。
他收拾桌上的剩菜，放進(jìn)冰箱里，合上冰箱門的時候看著上面老舊的冰箱貼發(fā)呆。
是一只圓潤的戴著粉色蝴蝶結(jié)的貓。不張嘴的貓。
他伸手把冰箱貼撕下來，蘇哲聽著哭聲，貼在了另一邊。
蘇哲走了出去，說了句“我回房間了”就轉(zhuǎn)身向著走廊走。打開自己的房門之前，瞥了一眼旁邊緊閉的房門。
他媽說：“為什么還是什么都沒有呢？”
他爸嘆氣：“時間越長，留下的東西越少?！?p> 他媽又說：“十四年了，這都十四年了?！?p> 蘇哲收回視線，打開了自己的門，走進(jìn)去，關(guān)門。
十四年了，這都十四年了。
打瞌睡的語文課上，那個漂亮的女老師教過的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表示內(nèi)容的重要。
可是這個時間分明不重要。蘇哲不在乎，他的父母也不在乎。
他們在乎的只是這沒什么意義的數(shù)字代表的時間背后，他們失去的一切。
蘇哲坐在書桌上，桌面上有一摞沒有使用價值的稿紙，還有幾支丟了蓋兒的筆。他壓著稿紙轉(zhuǎn)著筆，靠著窗戶，斜眼能看到隔壁房間的窗戶也有燈光。
楊婷在干什么呢？看書？應(yīng)該是在看書。她說過她要考重本學(xué)校?，F(xiàn)在高二了，她應(yīng)該很緊張。
但他想著下午楊婷說的話，把筆放下了。
他皺眉想著，楊婷幾歲了，好像跟自己同歲，十七歲。
十七歲……好小啊。
有東西戳了戳自己。蘇哲回頭，看到楊婷拿著一根長竹條，竹條從隔壁窗戶伸出來頂在自己肩膀上。
分別時還面色不虞的楊婷說：“剛才來的是誰？”
蘇哲攤了攤手，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不認(rèn)識，說是……蘇萍的朋友。”
楊婷手里的竹條微微顫動，她鏡片背后的眼睛瞇了起來：“你姐的朋友？”
蘇哲覺得她這話說的不對，卻也說不來哪里不對，點(diǎn)點(diǎn)頭：“嗯，說是警察。來辦案子?！?p> 楊婷又問：“你姐的案子？”
蘇哲說：“嗯?！?p> 楊婷沒再說話，把竹條收了回去，動作有些笨拙，蘇哲就這么看著她收竹條，最后還笨拙地把自己的頭發(fā)纏在了竹條上的細(xì)叉上。蘇哲看她的頭發(fā)被挑起了一點(diǎn)，蘇哲看到了她青色的頭皮。
蘇哲哈哈大笑起來：“你好笨。”
楊婷把竹條扔在了身后的地面上，蘇哲聽到了風(fēng)被抽打的噼啪聲，沒有再笑。
楊婷看著他，有些生氣地皺起了眉。
蘇哲忽然說：“我說輟學(xué)是騙你的?！?p> 楊婷說：“我知道?！?p> 蘇哲又說：“你今天說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騙我的？”
楊婷沒有再說話，看著有些變暗的天色沉默。
蘇哲明白了，也沉默了。跟著她看一點(diǎn)點(diǎn)變暗的天空，鬼使神差地想起來一個“泅進(jìn)墨中”。
他說：“你十七歲。”
楊婷卻說：“你姐也十七歲?！?p> 蘇哲感覺自己很生氣，連語氣都重了幾分：“不一樣?！?p> 楊婷扭頭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沒什么不一樣，你姐比我可憐多了。”
蘇哲也看著她，把自己的眉毛擰的幾乎扭曲，想讓她看出自己的憤怒。
楊婷裝看不見，她也生氣了，像剛才拿著細(xì)竹條戳蘇哲肩膀一樣戳蘇哲底線：“我只是得病了，沒有被人切成十幾塊扔在山里?！?p> “砰——”
蘇哲重重地合上了窗戶。
房間里回蕩著窗戶臨終般尖叫的余音和蘇哲急促的呼吸聲。
他媽來敲門了：“蘇哲？你怎么了蘇哲？”
蘇哲抱著頭坐在地上，看著被敲動的門。門上貼著一份陳舊的報紙。
門質(zhì)量不好，隨著敲門的動作一顫一顫。報紙也跟著一顫一顫。
上面被打碼的女生的笑臉也一顫一顫。
女生額頭上加粗的“殘忍！妙齡女生被分尸拋于森林里！”也一顫一顫。
蘇哲的眼睛也跟著越來越紅。
他媽走了。帶著一聲無奈的嘆息。
蘇哲重重地喘氣，才把視線從那半張笑臉移開。
他合上了眼睛。
她叫蘇萍，是他的親姐姐。但他不認(rèn)識她。
她死在十四年前的兇殺案里。尸體被切成十五塊，扔在了距離他家不到五公里的森林里。
那個時候，他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