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最后還是沒有打開那個信封。
蘇哲看到那個字,就被激怒了。
他回頭看著房門上那半張笑臉,眼睛仿佛在噴火。
他不知道在對誰說話:“你有意思嗎?”
語氣很尖銳,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
但是那張笑臉卻不會因為他尖銳的語氣變化一分一毫。
依舊笑著。
蘇哲覺得有些泄氣地癱坐在地上,他松開自己緊握的拳頭的時候,看到了手心青紫的指甲印。
夏婉瑩說的,自己一直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拼命接近蘇萍。
他本來應該反駁才對,應該堅定立場地說我跟她沒有一點兒關系。
可實際上,他沒有一點兒底氣反駁。
那個信封、那個字跡、還有自己書桌抽屜里藏著的字帖,都是證據(jù)。
他確實在靠近蘇萍。父母藏的越深,越不想讓他參與,他就越想知道。
這個認識讓蘇哲非常喪氣。他把頭靠在床邊,看著那半張臉,仿佛就要這樣看透那張陳舊的舊報紙……仿佛就要這樣看透十四年的時光。
蘇哲想要看到蘇萍。
親眼,看到活生生的蘇萍。
蘇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暮色四合的下午。
火燒云映出來的鮮紅從窗戶照進來,照在手腳有些麻的蘇哲身上。
蘇哲是被餓醒的,出房間之后,發(fā)現(xiàn)房子里還是一片死寂。
他爸媽還是沒回來。
但他習慣了,每到周末,他爸媽就會這樣一整天都不在家。
可能是去挨家挨戶拜訪那些曾經(jīng)調查過蘇萍的案子卻放棄的警察,可能是去一遍遍地走那個十四年前的案發(fā)地,可能是去警察局……
蘇哲不想猜。
蘇哲去廚房,在鍋里接了水,放在爐子上煮著,熟練地彎腰打開柜門,從里面拿出十四年如一日的“雞蛋掛面”。
他爸媽在蘇萍死后并沒有垮,至少日子還在過。這個家也沒有垮,并沒有因為誰的缺失而變化。
相反,這個家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跟十四年前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客廳書桌上缺了一角的煙灰缸,冰箱上不能換位置的冰箱貼,以及蘇哲手里的“雞蛋掛面”。甚至是每天準備的青菜湯,以及一句不是對蘇哲說的“不要挑食”。
一模一樣。
好像這是一個在流逝的時間中停滯變化的異空間,又好像,這個家也跟著蘇萍去死了一樣。
再也不再發(fā)展。
一模一樣。
水汩汩地沸騰了。本該不會很大的聲音,卻成了這個死寂的房子里,除了蘇哲的呼吸聲外,唯一的聲響。
蘇哲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那些翻騰的氣泡,手里握著面條,沒有往里放。
他覺得說是跟著去死了不準確。
夏婉瑩說過要準確地形容。是比喻,還是擬人?蘇哲不記得了。
他覺得更準確的,應該是這個房子,就是蘇萍的墳墓。
所以才會這么窒息。雖然父母很少在他面前提,但是這個房子,好像除了蘇萍的氣息,什么都沒有。
但這畢竟不是個墳墓。埋不了死人,也埋不了活人。
蘇萍的骨灰在另外一個墳墓里埋了十四年,蘇哲就在這個墳墓里活了十四年。
壓抑、沉悶、絕望。
他的父母背著仇恨追兇十四年,而他這個還不懂仇恨的孩子、就成了他們追兇路上一路顛簸的背囊。
水徹底燒干了,蘇哲也徹底放棄了煮面條的念頭,把雞蛋掛面放回柜子里。
蘇哲走過冰箱的時候,停下腳步看向了今天自己還沒換位置的冰箱貼,伸出手,撕下來,直接扔進了垃圾桶里。
蘇哲穿上鞋,走出了房門。
他還餓著,但也不是那么餓了。
傍晚小區(qū)里有很多酒足飯飽的人在閑話、在散步。
蘇哲插著兜,從一個滑著滑板喊著“媽媽我成功了!”的小男孩身邊經(jīng)過,走向一個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兒,在經(jīng)過她“我明天可以再吃一個嗎?”后,來到了那個習慣做著健身操閑話的老太身邊。
她今天沒有做操,還有閑話:
“……就是啊,還以為她不正經(jīng)跑著去跟男朋友開房了才沒回家,誰知道啊……”
蘇哲不是很想知道,從她旁邊經(jīng)過。
那個老太看到了他,用沒什么掩飾意義的音量說:“那個慘狀,嘖嘖嘖,就跟他們家的那個女兒一樣?!?p> 蘇哲背脊一僵。
老太恍然想起了什么:“更嚇人的是,都是在同一個地方,哎呦喂,會不會是同一個殺手??!”
蘇哲忽然一顫,緊接著狂奔起來。
這個舉動把周圍很多人都嚇到了,紛紛側目而視。
蘇哲沒注意,一味地向著記憶中的方向狂奔而去。心跳得很快,跳的幾乎能從胸膛鉆出來。
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殺手……
他理智告訴他很有可能是那個老太添油加醋,但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瘋狂地一路狂奔。
跑了五公里,因為激動的情緒而產(chǎn)生的速度才逐漸慢了下來。
蘇哲看到了那個濃密的防護林。
他粗粗地喘著氣,因為跑的過快有些眩暈,喉嚨里還有腥甜的味道。但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個地方。
蘇哲看到了圍在林子里的警察。
蘇哲面前不遠處拉了警戒線。
蘇哲一步步地走到了警戒線前,警察們注意到他,臉色奇怪地回頭看他。
蘇哲看到了警察中眉頭緊蹙的徐洋。
蘇哲看到了他們用白色的線條圈畫出來的形狀。
“你要干什么!這里不準進來!”
一聲怒喝打斷了蘇哲恍惚的意識,蘇哲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恍惚間要拉起那個警戒線就進去。
徐洋走了過來,對著同事解釋:“這個人我認識,我跟他說兩句?!?p> 說完之后臉色復雜地盯著表情空白的蘇哲,蘇哲聽見他問:“你來干什么?”
蘇哲有些恍惚,眼眶血紅。
徐洋看到他搖搖晃晃的身體,有些擔心:“你怎么了?”
蘇哲搖頭,怔怔地后退。
他說不出口,在剛才的一剎那,他真的以為自己穿越了十四年,真的以為他們圍起來的,是蘇萍的尸塊。
但不是。
蘇哲這時候看到了取證的警察塞進證物袋里的雨傘。
藍色的,綴著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