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丑(四)
在徐洋枯坐手術(shù)室門口一個小時后,兩個相互攙扶的中年人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
林倩倩最先注意到,喊了一聲:“徐隊……”
徐洋爬起來,還沒說話,那位看著就很穩(wěn)重的中年男人就揚起了手。
“啪——”
林倩倩驚訝:“徐隊!”
蘇哲他媽滿眼通紅地拽住了蘇哲他爸,想安撫對方,自己開口卻是哽咽:“你冷靜一點……”
她都不能安撫她自己。
蘇哲他爸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也染上了失態(tài):“小徐,我只有這個孩子了?!?p> 徐洋垂頭,不發(fā)一言。
我只有這個孩子了。
蘇哲他爸魁梧的身形,早早蒼老,現(xiàn)在脫力坐在走廊座椅上,低著頭,重重呼吸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哲他媽看了徐洋半晌,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捂著嘴沉默地流淚。
怎么接受呢。
他們只有這個孩子了。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再失去一次。
怎么接受呢。
半晌,徐洋終于開了口:“叔叔,阿姨,這次的事……是我考慮不周……”
蘇哲他媽艱難開口:“小徐,理解一下我們吧,我知道這事不怪你,可能是蘇哲他自己要……要跟著你,可是,我們真的害怕,再出一次當年的事。”
她的話破碎在哭聲里,斷斷續(xù)續(xù)的,很難才能拼接在一起。
“如果你也經(jīng)歷過……自己前一天還好好的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第二天就,就被人……要是蘇哲也……”
蘇哲他爸壓抑低吼:“別說了?!?p> 蘇哲他媽捂著嘴,再也說不出話,跌坐在蘇哲他爸身側(cè)。
兩個頭發(fā)花白的人相互依偎著——就像他們追兇十四年來所做的那樣。
徐洋再也說不出話來,最終也只能沉默地朝著他們鞠了一躬。
好半晌,才直起身子,轉(zhuǎn)身離開。
林倩倩擔(dān)心他,趕緊跟上去。
徐洋等在電梯口,不停地按著按鈕,眼睛通紅。
終于在電梯門開的那一剎那,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
林倩倩就看見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跟溺水得救般重重舒了一口氣。
“我要學(xué)會看月光,走過幽深的小巷,追月光?!?p> “追月光,我追著它,一路走到天明?!?p> “我忘記回家,卻還想擁抱愛?!?p> 蘇哲醒過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躺在草地上,再仔細一看,居然是躺在學(xué)校草地上。
有些疑惑的同時,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了。
耳側(cè)還有人在輕聲念讀的聲音:
“踏著彩虹,我一步步走得很遠。”
“螞蟻問我手里拿著什么,我說我拿著勇氣?!?p> “他又問我勇氣是什么。我說就是普羅米修斯手里握著的火種。”
蘇哲站了起來,疑惑地朝著聲音來處走過去。聲音越來越近。
“魚兒問我身上背著什么,我說我背著理想。”
“他又問我理想是什么。我說是盤古在混沌中劈開天地時的斧頭。”
終于走到她面前。
她穿著校服,扎著馬尾,長得一點兒也不亮眼,半曲著腿,腿上搭著一本筆記本,拿著筆在上面寫字。
沒有笑。
很認真地一邊想,一邊寫。
“蝴蝶……蝴蝶問我什么呢?”
蘇哲沒見過她。
但他心如擂鼓。
老師沒教過他,心跳的過快是會有疼痛的。
老師也沒教過他,心疼是會讓人想哭的。
蘇哲開口叫她:
“蘇萍。”
正在寫東西的女孩兒抬頭,看著他,疑惑皺眉:“你是誰?”
蘇哲沒說話。
蘇萍更疑惑:“我……認識你嗎?”
蘇哲還是沒說話。
蘇萍有些不解,但還是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不好,你叫什么來著?你提示一下我說不定就想起來了?!?p> 蘇哲要開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萍就笑著等著:“你不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吧?!?p> 半晌,蘇哲終于搖了搖頭,對蘇萍說: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p> 蘇哲說,“我認錯了。”
蘇萍表情變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真的認識你呢?!?p> 是啊。蘇哲沒說話,轉(zhuǎn)身抬頭看太陽。
蘇萍不再笑,開始跟他聊天:“你是幾班的啊,我是初三六班的,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既然我們不認識,那現(xiàn)在認識也不晚?!?p> 蘇哲聞言,回頭,看著蘇萍的臉,半晌,苦笑了一下。蘇萍奇怪問:“你笑什么?”
蘇哲說:“這個夢好真啊。”
蘇萍疑惑不解:“夢?”
“嗯,”蘇哲走到蘇萍旁邊坐下了,靠著那顆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今天被人打了,頭很痛?!?p> 蘇萍表情更奇怪了,猶猶豫豫地說:“你看醫(yī)生了嗎?”
“看了,醫(yī)生也頭疼吧?!?p> “???”
蘇哲不再說這件事了,搖搖頭:“蝴蝶問你,你在朝著什么方向追呢……前方都是迷霧,為什么還要往前追呢?!?p> 蘇萍一愣,頓時難堪起來:“你偷聽!”
蘇哲卻自顧自地說話:“蝴蝶……那種壽命短暫的東西,知道怎么燃燒嗎?”
蘇萍看著他,他也看著蘇萍。
他并沒有得到答案。
睜開眼,是深夜,臉上有些不適,是各種儀器。
耳邊沒有女孩兒的念書聲,只有冰冷儀器的滴滴聲。
蘇哲緩慢地移動視線,看到了醫(yī)院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