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墓地(四)
【楊婷】出自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楊婷】有些出入,你是不是發(fā)錯了?
【楊婷】如果沒有發(fā)錯,我認為把這句話從嗟嘆改為諷刺意味了。
【楊婷】你從哪里知道的?
手機在滴滴滴響個不停,蘇哲握著盛裝著熱水的紙杯,隔著特制玻璃看著警察繼續(xù)審訊著馮衛(wèi)東、要他說出奸細是誰。
指尖分明被燙紅了,身體卻還是在發(fā)抖。
“朝生暮死的蝴蝶,窮盡一生,也追尋不到燃燒的意義?!?p> 對方在明指蘇萍。
對方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蘇萍的弟弟。
對方跟蘇萍認識。
對方有可能就是那個兇手。
那如果照著這條線走,那么那個兇手在祝麗萌殺劉菲的那個夜晚到那個地方就是合理的了。
——他不是碰巧撞上的她們。
——他本來就是接到授意去滅口的。
——他的目標(biāo)是觸及了團伙底線的劉菲……不,很有可能還包括擅自動手的祝麗萌。
——他在團伙中很有可能就是這樣一個存在,負責(zé)鏟除這些難纏的人。
——像一個清道夫。
這些亂七八糟的信息瘋狂地塞進他的腦子里,幾乎把他原先做好的一切假設(shè)全打個稀碎。
如果,如果這些假設(shè)都是正確的,那么蘇萍、作為第一個被清道夫鏟除的蘇萍……她的死……很有可能并不像預(yù)想中的那么簡單。
難道……蘇萍跟這些人也有聯(lián)系?
可她那個時候才17歲。
才17歲……
可年齡除了界定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的時間外,并沒有任何意義。
——它不能規(guī)定成就,也不能劃分閱歷,更不能判別善惡。
……惡?
蘇哲狠狠皺著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那么警方這十四年來的調(diào)查方向就是全然錯誤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一切就要重頭開始。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父母很有可能又要等上十四年。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很有可能,蘇萍當(dāng)年,并不是清白無辜的……
蘇萍,有可能是“惡”嗎?
蘇哲不受控制地攥緊了紙杯,就連熱水溢出燙手也不顧。
事實上蘇哲一點兒也不了解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他連她的樣貌都記得模糊不清,連那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夢里面的那個“蘇萍”。也不過是完全依靠自己主觀的想法產(chǎn)生的而已。
他對她的了解局限于旁人的茶余飯后,別人的憐憫嘆息,以及……那本根本看不出什么的、前言不搭后語、自相矛盾的日記。
這能判斷一個人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他最后查出來的真相是蘇萍和他們勾結(jié),因為什么內(nèi)部矛盾而被滅口……
以為蘇萍抓到兇手為職業(yè)目標(biāo)的徐洋怎么辦?
每周雷打不動往墓地跑的夏老師怎么辦?
苦等十四年只求一個公道的他的父母怎么辦?
他自己,又該怎么辦?
市區(qū)另一側(cè)的酒吧街,一片燈紅酒綠。
一眾行跡瘋迷的醉鬼,正袒露著上身勾肩搭背地吆喝著什么,旁人聽不懂的話。
賣燒烤的大叔利落地將烤串裝盤,一手托著盤,一手拿著四五瓶啤酒,走向一桌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客人。
客人各個腰背挺直,衣裝齊整,表情嚴肅的像是在開公司早會。
大叔放下東西,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推了推無框眼鏡,笑著問他:“生意好嗎?”
“嗨,就那樣,”大叔擦了擦手,“也就幾個固定的???,沒什么新客?!?p>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放心,你這店口碑好,很快就會生意興隆的。”
大叔咧嘴一笑:“借您吉言?!?p> 說著轉(zhuǎn)身走回了后廚。
中年男人身側(cè)的人壓低聲音說:“那個小孩身份已經(jīng)查出來了……”
“嗯,”中年男人慢條斯理地從懷里掏出一塊手絹,不緊不慢地擦著啤酒瓶口,“小孩兒問題不大,阿杰有些膽小怕事而已,你們不用跟著在意?!?p> 那人有些猶豫:“可是……X的反應(yīng)很大?!?p> 中年男人擦完酒瓶,把手絹一扔:“他做什么了?”
“他……他讓F給小孩兒帶了個口信?!?p> “嗨,”中年男人喝了口酒,“F本來就是個棄子了,他還把‘線’暴露出去,就為了嚇唬一個小孩兒?”
周圍的人紛紛緘口不言。
“行了,問題不大,”中年男人說,“吳老板的新貨已經(jīng)到手了,只要順利推進生態(tài)環(huán)計劃,警察也不能把我們怎么樣。”
“……是?!?p> “去結(jié)賬吧?!?p> 大叔喜滋滋地把零錢遞給這些個大老板們,歡歡喜喜地說常來。
掀開后廚簾子,卻只見一片煙霧繚繞,幾個五顏六色的腦袋挨在一起吞云吐霧,妝濃的看不出年紀。
大叔嫌惡地吐了口唾沫:“要不是燒烤煙大,條子早把你們一窩端了。網(wǎng)撒不出去,就只會在這里浪費我的貨?!?p> 其中一個黃毛抬頭:“叔,我們也是沒辦法啊,你不是說大事成之前,讓我們動靜別這么大么,那拉人也是門技術(shù)活……”
“就知道找借口,”大叔先罵,后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不過你也說到點子上了,我們的大事,就要開始了?!?p> 此話一出,原本眼神迷亂的趴在地上的人都紛紛撐起了上半身。
蘇哲回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他媽等他太久已經(jīng)靠著病床睡著了,徐洋看到了,就停在了門口。
徐洋對臉色有些不好的蘇哲安慰:“你知道那些亡命之徒的狡詐之處,別聽他瞎說?!?p> 蘇哲看徐洋的表情,有些意外,難道徐洋不知道那句話的含義?
徐洋今晚也是累著了,身心俱疲,沒有什么是比懷疑自己人最讓人心累的了,他今晚審了不下十個往日和自己交好的同事,這時卻也不能松懈,還得趕回去加班。就只是伸手拍了拍蘇哲的肩膀:“早些休息,別多想了?!?p> 說完就要轉(zhuǎn)身走。
“徐洋?!?p> 蘇哲忽然叫他。
徐洋停下腳步,疑惑回頭。
蘇哲表情認真地問了一句:“你相信托夢嗎?”
徐洋皺眉,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來:“什么意思?”
蘇哲也覺得自己荒誕了,搖了搖頭,不愿再談,只是說:“蘇萍的案子有大蹊蹺,我需要從頭到尾,按照一個新案子、沒有任何人的以前的判斷地走一遍。劉菲的案子,關(guān)鍵點就在于她到底得到了什么秘密,你們可以從她的日常行動入手,看看她有沒有什么父母都不知道的人際關(guān)系線。如果她真的掌握了非滅口不可的秘密,絕不可能是從范杰一個人那里獲得的。她絕對還有別的事情沒被挖出來?!?p> 徐洋一怔,蘇哲竟然,把他心里想到的事情全說出來了。
蘇哲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他,認真地說:“徐哥,我們可能抓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張巨大的網(wǎng)。一張可以吞噬性命的巨網(wǎng)?!?p> 徐洋臉色微沉,他說:“你是不是知道馮衛(wèi)東對你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蘇哲沉默。
他當(dāng)然知道。但他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對方的意圖。
這或許是對方對自己的警告。
又或許是死亡預(yù)告。
又或許是犯罪分子想要通過傷害受害者家屬的方式獲得犯罪的“售后體驗”般的快感。
但一點是確定的。
他,蘇哲。
引起了十四年前那個兇手的注意。
那個銷聲匿跡多年的人的注意。
那個人若是為他走出躲藏的黑暗,就有機會讓他現(xiàn)身。
那么,這一切——蘇萍到底為何而死,十四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都會有答案。
但他不可能會開口告訴徐洋。
只能沉默地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合上門。
徐洋在原地站了片刻,轉(zhuǎn)身,也離開了。
蘇哲靠著門,半晌,才緩緩合上了眼睛。
朝生暮死的蝴蝶……
那個夢……到底是什么?
難道真是托夢?
不,太荒誕了。
是自己對自己的心理暗示?那首詩可能自己在收集蘇萍信息時讀過,大腦并未進行清理,而自己卻遺忘了,以至于在夢境中出現(xiàn),產(chǎn)生了類似于既視感【1】的幻覺?
蘇哲否定了自己,他雖然總在口是心非地收集蘇萍的資料,但他清楚地記得他收集過的每一項,他每一項都有做過詳細的記錄。
還是說,自己并不知道這首詩,或許存在于自己并未產(chǎn)生牢固記憶的年紀?
可這種記憶怎么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
因為那天馮衛(wèi)東重創(chuàng)了自己的頭部?
還是因為……
有人刻意催眠【2】了自己?
蘇哲攥緊了拳頭。
如果是后者,不管催眠的人是誰嗎,很顯然,自己那一段時期的記憶,對他非常重要。
而在尚未形成記憶的孩提時期的自己身上,值得在意的,只有蘇萍的死。
這么說來,他的記憶中,有蘇萍案非常重要的線索。
很有可能含有當(dāng)年的真相。
一周后,在全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口,一名穿著暴露的女子持刀沖向人群,挾持了一名老人做人質(zhì)。
警方與之對峙二十分鐘后,意識到對方神志模糊,談判人員多次交涉未果,正打算采取強制措施時,該女子忽然放開了老人,振臂高呼;
“生態(tài)環(huán)規(guī)則至高無上!”
說完,便將水果刀插入脖頸大動脈。
警方將其送往醫(yī)院,因其攝入大量強致幻性、強毒性的藥物,加之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
該種毒品從未在市面流通過,因其特殊性質(zhì),上癮性極強,甚至可以通過呼吸道、皮膚表層攝入,常人難以防備便會成癮。
引起了警方高度重視。
在本市第一高中一高三學(xué)生狂呼“生態(tài)環(huán)”跳樓后,該事件已被定性為特級案件。
警方第一次觸及到了本市以及臨市內(nèi)存在著的巨大網(wǎng)絡(luò)。
成立專案組,并命名其為;
“生態(tài)環(huán)特大fan毒案”。
事件爆發(fā)一天后,劉菲的母親帶著從女兒臥室衣柜夾層中封存的部分錄音,來到了市局門口……
“狂風(fēng)驟雨,黑暗深處沒有呼吸的余地。任你耗盡生命追尋,也難以找到其中一二。暴雨之下,萬物轟隆,眾生皆為芻狗?!?p> ——《第一卷·暴雨》完——
水煮鴨頭
【1】既視感:通俗地說,就是常人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一個陌生的境況下,驟然出現(xiàn)“我來過這里”“我做過這件事”“我好像夢到過”的一種心理暗示。 【2】催眠:從理論上來說,可以依靠催眠恢復(fù)一些已經(jīng)忘記的事情,甚至是所謂的“前世”記憶;同樣也可以通過催眠忘記一些想忘忘不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