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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

四十

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 三點余禾 5052 2021-04-16 11:06:03

  遇上陰天下雨,去不了莊稼地也趕不了集,這便成了秀榮和存生的休息日。話雖這樣說,秀榮在家里卻也閑不下來。清早吃完飯,她端來一把凳子放在敞口的炭窯門口,又進(jìn)廚房端出了灶臺上的尺八大鐵鍋。鍋底經(jīng)過長時間烤炙形成了一層厚厚的黑垢。秀榮隔期都要清理一番,不然黑垢越積越厚,燒開水煮面炒菜都不容易開鍋,反而浪費了柴草。秀榮斜立起大鍋,一手扶著鍋耳,一手拿著炒菜的鏟子使勁地刮蹭黑垢,院子里便傳來一陣刺耳的呱呱聲。刮鏟完秀榮還要拿個干玉米芯把鍋底的鐵銹上下打磨一番,無數(shù)散落的黑粉把濕漉漉的地面染成了焦黑色。清理完大鐵鍋,秀榮又拎著尺二的小鍋出來繼續(xù)如上的操作。

  雨消停了有一個小時,院子里地勢較高的地方已經(jīng)浸干了水分。有幾處低洼的淺水灘像一面失去光澤的鏡子,倒映出一方灰蒙蒙的天色。存生睡了一陣回籠覺便自覺地拉著架子車去鏟牛圈里堆積的糞土。下雨天牛只能在牛圈里活動,不管鋪多厚的一層干土,到下午添草料喂牛的時候,屎尿攪和在一起仍是泥濘不堪,讓人無從下腳。存生墊牛圈時總要多鋪些干土在牛圈里讓牛踩踏成糞土。這種糞土可是種莊稼最好的天然肥料,省錢還不傷地。不管是墊牛圈還是掏茅坑清理豬圈,存生兩口子都是一半土一半糞摻合在一起。

  王家奶奶閑來無事便拿著雞毛撣子把家具撣了一遍又一遍。撣完棺材面又彎下腰查看支棺材的木架有沒有彎曲變形。家里最近新添了一件三人座布藝沙發(fā),緊挨著棺材擺放,光滑的面料上繡滿了金黃的不知名的各種花形。王家奶奶生怕燕燕三個上躥下跳蹭臟了沙發(fā)面,專門找來一塊舊床單鋪在座墊上。她觸摸著沙發(fā)自言自語:“光說呢!這錢花到哪達(dá),哪達(dá)就好。而今的人能慫的呀!害怕墊人溝子墊,還專門加了一層海綿。那三個崽拐在上頭跑來跳去的,幾天還不把它跳塌禍了?!蓖跫夷棠谭鲎】活^輕輕地坐在沙發(fā)上往窗外看去。淅淅瀝瀝的雨從昨晚半夜一直嘀嗒到清晨,幸好學(xué)生去學(xué)校時雨住了一會兒。這會兒又下起了零星的雨,淺處的水洼泛起了水泡。霧蒙蒙的天空像個鍋蓋一樣罩住了院子,看樣子還有大雨來臨。王家奶奶心里惦記著燕燕三個。

  存生在門口跺了跺腳底的泥,取下頭頂遮雨的草帽掛在門框。王家奶奶看著存生把喝淡的茶葉潑到院子里,又捏了一嘬細(xì)沫茶放進(jìn)玻璃杯。開水倒進(jìn)去,茶葉沫排山倒海般在杯子里翻滾,杯子的顏色也逐漸變成了深褐色。王家奶奶開口問道:“你咋又喝沫沫茶呢?那個茶苦唧唧的,喝到嘴里都是茶葉渣滓?!贝嫔鷶Q緊蓋子翻轉(zhuǎn)搖晃著杯子,說:“那天拿的錢不夠了,緊錢打豆腐買了一包這個茶。這人也怪!前幾年日子緊張的時候不覺得,而今還把大葉子茶葉喝成一順子了?!贝嫔脑捤坪醢阉约喝切α?,他咧著嘴,“嘿”的一聲笑著說,“這沫沫茶見喝就淡,完了還是要買一包春蕊喝呢,雖然貴了兩塊錢,好茶葉倒底耐泡?!闭f完搖著頭吹了一口浮在水面的茶沫呷了一口。

  王家奶奶起身也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加了點熱開水喝了一口蓋上蓋子,說:“啥毛病都是慣出來的,眼睛在前頭長著呢,先看見的都是敞亮處?!彪S后她轉(zhuǎn)頭看向天空,“我看霧氣罩下來了,幾個娃早上走的時候連個啥遮雨的都沒拿,一陣下大雨你還要把娃迎一下去呢?!贝嫔ь^看向天空,一邊往外走一邊回應(yīng):“等到放學(xué)時再看,雨下大了我就接去?!蓖跫夷棠叹o接著說:“家里一把傘還不夠搭,走時把那蛇皮袋子拿兩個?!敝宦牬嫔谕饷娲饝?yīng)了一聲:“噢!”

  中午放學(xué)時果然下起了大雨,雨滴打落在水洼里濺出了丸藥大的泡泡。存生帶著草帽,胳肢窩里夾著蛇皮袋去學(xué)校接燕燕三個。顏龍趴在存生肩膀上舉著雨傘,燕燕和小燕每人頂了一個用蛇皮袋子做成的雨衣護(hù)著頭和肩膀?;氐郊?,她們的布鞋已經(jīng)全部濕透了,腳一著地便噗咚噗咚的作響,鞋縫里盡是擠出來的黃泥水,除了頭發(fā)和脊背后面,身上全部被打濕了。小燕牙齒不停地上下打顫咯噔噔作響,噴嚏一個接一個地響起來。換好干衣服,燕燕三個便一溜煙地爬上了熱炕。王家奶奶撿起濕透的鞋子塞到了炕墩里讓慢慢烘干。因為烘烤的緣故,燕燕三個所有的布鞋邊沿都被烘烤成了洗也洗不掉的焦黃色。這時,秀榮端來饃饃洋芋菜擺在炕中間的油布上。燕燕三個每人端起一碗洋芋菜,把熱乎乎的饃饃泡在洋芋菜里,齊擺擺地趴在炕頭上,腿腳埋在被窩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只有趁著下雨天,秀榮也才有時間翻箱倒柜整理衣物。按她的話說:“下雨天就是擺爛攤子的日子?!背粤T飯,她就打發(fā)存生去存柱家借來了烙鐵,刷鍋時鍋底下添了一些碎炭續(xù)火。趁著烙鐵在炭火上炙烤的間隙,秀榮取出平日里穿的衣服全部堆放在炕上,縫縫補補地整理,熨燙穿皺巴了的衣服褲子。

  玉蘭前段時間又拿回來一包半舊不新的衣物。秀榮翻出一件藏藍(lán)色的中山裝,抿著嘴從鼻孔里出了口長氣,抬起頭對平躺著睡覺的存生說:“而今忘性大的!姐姐拿回來的衣裳里明明有一件外套,不翻還忘了!你剛好沒個出門穿的外套。說實話呢,姐姐把咱們沒少幫襯?!贝嫔鷷獾厝鋭恿藥紫伦齑接洲D(zhuǎn)身睡了過去。秀榮見狀氣不打一出來,咬緊牙關(guān)數(shù)落起來,“像個豬一樣!見天下雨他就瞌睡多。”說著順手拿起存生的一件外套,看到磨得快要通透的領(lǐng)口和袖口,又想起存生一年四季都穿的是舊衣服,秀榮剛才那一股無名的火氣瞬間消失了。

  秀榮從廚房里取出烤紅的烙鐵,把褲子按中間的棱對整疊好鋪放在縫紉機桌面上,上面又鋪了一條半干不濕的擦臉毛巾。烙鐵接觸到毛巾呲啦啦地發(fā)出聲響,濕熱的霧氣便隨著烙鐵的移動散發(fā)出來,窯里充斥著一股棉布的味道。隨著烙鐵的溫度慢慢下降,秀榮就拿掉毛巾直接熨,直到褲面平整褲棱明顯。雖然燕燕三個穿的衣物大多數(shù)是別人給的,有的是把舊衣服裁剪做出來的,可是他們?nèi)齻€穿的衣服總是干干凈凈。為此,燕燕的班主任陳老師在開班會時常常拿燕燕做榜樣,表揚她紅領(lǐng)巾戴得展妥,衣服穿得干凈整潔。每次燕燕被點名表揚都得拘謹(jǐn)好幾天,尤其穿秀榮給她改制的那條有棱邊的褲子時,走路不敢跨大步,坐也要把腿伸直,生怕彎曲膝蓋把褲棱壓皺。

  存生一覺醒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炕上說:“天光神!咋還沒收拾完吶。差不多行了,趕緊緩喀。衣裳么,洗干凈就對了,褲腿子再棱,穿幾天還不是就打彎了。你倒底精神好!”秀榮背對著存生熨衣服,頭也沒抬地說:“我命苦的閑不下來,哪像你,倒頭就能扯呼!活做不完,我躺炕上心焦的能睡住?而今一忙閑時間少的,以前你見柜子里,哪一件衣裳我沒有疊得樣樣行行!”存生張大嘴巴,緊閉雙眼又伸了個懶腰說:“幾下子收拾了緩一陣,你這是自己給自己尋麻達(dá)呢?!毙銟s出了一口長氣,對著手底下的活兒狠狠地瞪了一眼,再沒有搭話。

  王家奶奶頭昏腦漲的毛病隨著年歲的增長越來越嚴(yán)重。天氣一熱她老感覺有一群蜜蜂在耳畔嗡嗡地聲喚。心神不安煩躁難耐的時候,她就吃一片安乃靜,還四處打聽偏方自己給自己醫(yī)治。癥狀輕微時,她就拿著掃炕苕帚不斷地在頭頂繞,嘴巴嘰哩咕嚕念叨一番,還不時地把苕帚放在炕頭邊敲打幾下。燕燕三個在院子里拿著沙包玩跳房子的游戲。聽到他們?nèi)齻€噔噔的彈跳和嬉笑聲,王家奶奶感覺像是有人拿棒槌在耳畔敲鼓。她煩躁不安地大聲叫罵著要他們?nèi)ラT外面跳去。顏龍見狀跑進(jìn)來,看見王家奶奶正拿苕帚在頭頂繞,問道:“奶奶,你頭是不是又吼開了?拿來我給你改摻。”說著上炕跪在王家奶奶身邊,接過笤帚在她頭頂繞起來。燕燕和小燕也跑了進(jìn)來,王家奶奶瞅了一眼喝道:“你們兩個往窯垴里站,像兩個門神一樣把門口擋住,病疾能送不出去嗎!這幾天奇了怪了,頭吼得像要炸呢一樣。我前兒個到墳地里給豬掐了一把苜蓿,哪個死鬼怕把我看見了。這不是你爺那個老鬼就是你六奶奶。你爺活著都想不起記掛人,肯定是你六奶奶,那個活著的時候動不動就趴咱們墻頭上和我拉幾句閑呢?!蓖跫夷棠陶f罷舒了口長氣,閉上雙眼繼續(xù)說,“拿苕帚送上咋不頂用?!?p>  燕燕三個聽?wèi)T了王家奶奶說誰把他“念過”“撥置”了等等無厘頭的嘮叨。每次說起時他們?nèi)齻€都會抿著嘴巴面面相覷,小燕總要探出頭往院墻上看一眼。他們常常聽大人們坐在一起聊天,道聽途說十里八鄉(xiāng)的神鬼異事,聽到不盡興處,好奇心還會驅(qū)使他們纏著大人探個究竟。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會當(dāng)秋風(fēng)過耳毫不在意,可是到了晚上就不由得他們浮想聯(lián)翩。燕燕三個出門上廁所時常要開院燈結(jié)伴而行,還總是不由自主地朝墳地方向瞄上幾眼。牛圈旁邊立著很多高低不一的椽木,有幾根高出了院墻,明知是高出墻頭的椽木,但不著邊際的浮想總會在至暗時刻把理智抑制,那些椽木看上去分明是有人站在墻頭。這時,他們腦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冒出白天聽來的稀奇事兒。先是小燕毫無征兆地喊出聲:“墻頭上站著個鬼!”說著提起褲子撒腿就往窯里跑,隨后燕燕和顏龍爭先恐后地賽跑起來,嘴里“鬼!鬼!”地叫嚷著。

  顏龍把苕帚在炕頭上磕了兩下問道:“奶奶,這個世上真的有鬼嗎?人死了不是都裝在棺材里埋地底下了,咋還能跑出來呢?我們?nèi)齻€見過我爺嗎?”王家奶奶接過苕帚順手扔出了門外,對著門外唾了幾口唾沫,坐起來說:“還說你呢,你媽都沒有見過你爺。你爺歿得早,那時你爸才十來歲,你到哪見去呢。唉,你爺凄惶了一輩子。”王家奶奶說著,目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背。小燕連忙問:“奶奶,你還沒有說,世上倒底有鬼嗎?那天我聽我八媽說,虎山坡里晚上都有鬼火呢,真的嗎?”王家奶奶眨了眨眼,回頭向窗外望去,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誰求知道呢!人死了魂影子胡亂飄呢?!蓖跫夷棠烫ь^看到墻頭上有一抹通紅的晚霞,隨口說道,“早看東南晚看西北,北邊個紅撲撲的,明兒個又是個好天?!甭牭窖嘌嘤止膿v著小燕和顏龍去玩,王家奶奶轉(zhuǎn)過頭用命令的口吻說,“一天光謀著耍!回去取個碗,舀上多半碗水,拿上三個筷子,叫小燕把刀拿上,掰一疙瘩饃饃來給我再拿水改摻喀。笤帚送上不頂用?!?p>  燕燕乜斜著王家奶奶懟她說:“你動不動就潑水送,我爸爸說那是心理作用,拿水潑能起作用,還要醫(yī)院大夫做啥!”

  王家奶奶一聽來了氣,對著燕燕“呸”一聲,唾了一口唾沫罵道:“去你大個頭!拉扯你們的時候也沒給你們少送過。而今翅膀硬了還指撥不動了。光你爸說,你爸是狼喂大的咋不說!顏龍,你給奶奶拿去,我看柜里還有幾塊冰糖,完了奶奶給你留著,兩個屎蛋蛋女子讓靠邊站著去?!鳖価堃宦犛斜浅裕饝?yīng)了一聲轉(zhuǎn)頭就出了門,還不忘回頭顯擺:“奶奶叫我呢,沒有叫你們兩個屎蛋蛋女子?!毙⊙喔吒叩鼐锲鹱齑降闪艘谎弁跫夷棠蹋f:“我偏要拿去,我也要吃冰糖?!闭f完跟著顏龍出了門。燕燕皺著鼻頭“哼”地瞪了王家奶奶一眼隨即也跟了出去。

  燕燕三個把碗蹲在油布上,掰了幾小塊饃饃丟進(jìn)碗里,菜刀壓在王家奶奶的枕頭下面。一切就緒后,燕燕跪在旁邊,把筷子兩頭在碗里蘸了幾下,手捏住筷子中央,繞著王家奶奶的頭來回轉(zhuǎn),還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嘴里嗚嗚啦啦地念叨起來,惹得小燕和顏龍在旁邊捂著嘴巴,鼓起腮幫子強忍著笑。一會兒,王家奶奶起身拿著筷子,把兩頭使勁地在碗里蘸了幾下,夾起饃饃連帶著筷子扔出了門外,嘴里嘀咕:“吃飽喝好了,趕緊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完了又叫顏龍取出菜刀用刀背在門框兩邊磕了幾下,隨后放回原處。小燕出門撿回筷子遞給王家奶奶。王家奶奶把三根筷子湊齊整準(zhǔn)備立在碗里,一連好幾次,只要松開手,筷子立馬掉落。無奈之下,王家奶奶只好拿一根筷子搭在碗中央,其他兩根騎著中間的筷子靠在一起,王家奶奶隨即開口罵道:“還要給你騎個大馬你才走呢?!毖嘌嗫粗曜诱痉€(wěn)了后,收起筷子端著碗把水遠(yuǎn)遠(yuǎn)地潑灑了出去,又把碗拿回廚房叩在水缸旁邊,三根筷子斜倚著水缸站在碗底上。

  說來也怪,一番操作過后,王家奶奶頓感神清氣爽,起身坐在炕頭對著鏡子梳理起她的頭發(fā),嘴里嘟噥:“就是你六奶奶那個死鬼把我念過了。沒人給吃跑咱們門上要吃的來了。”燕燕三個每人拿到了靠勞動所獲得的一塊冰糖,噙在嘴里蹦跳著出了大門。

  夕陽余暉透過云縫散落在菜地里,秀榮和存生的身上像披蓋了一層霞光。他們正在菜地里栽種小蔥。昨天他們和老八媳婦、長生媳婦幾個一起騎自行車到趙氏王川里,每人買了幾大捆小蔥帶回來栽種。存生在前面拿鐵锨鏟壕溝拍土塊,秀榮左手拿著一把小蔥,右手一根一根地栽進(jìn)壟溝里。蔥根著地,蔥桿靠著斜垅整齊地擺放。秀榮栽種完一行,起身拿鐵锨鏟土埋住根部。存生從水窖里提來一桶水,沿著蔥行一行挨著一行澆灌。有了土壤和水份,小蔥三天左右就能把根扎穩(wěn),蔥桿和蔥葉也會煥然一新,從病蔫蔫的狀態(tài)直挺挺地站立起來。

  燕燕三個也幫忙栽蔥。他們學(xué)著秀榮的樣子一邊栽蔥一邊把蔥當(dāng)嚼頭吃。只見燕燕剝開蔥皮,拿臟手順著蔥白齊齊捋一便就往嘴巴里塞,像牛嚼草一樣,絲毫感覺不到辛辣。存生邊鏟土邊笑著揶揄:“我把你們娘母幾個服了!還愛空口嚼著吃蔥。生蔥吃多了嗓子粘痰多不說,第二天早上嘴里木囊囊的。你看這三個豬娃子,一個個拿臟手捋一下就往嘴里填!”秀榮故意掐了一根蔥葉邊吃邊懟存生:“做你的活!講究時最你講究,窩囊時誰都比不上你。蔥上就點土,它還能臟到哪兒去。不臟不凈吃了還不害病。”

  栽種到最后一行的時候,燕燕三個也耐不住性子了,有時捏著三五棵蔥,趁著秀榮不注意一把杵進(jìn)土里,恨不得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蔥一把搡進(jìn)去。可是,這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秀榮的法眼,她見狀立馬笑呵呵地講一通種莊稼的大道理。燕燕三個只能老老實實,一根接著一根往既定的溝壕里栽種。四周已經(jīng)完全暗黑下來了,當(dāng)秀榮把最后一根蔥栽進(jìn)土里,慢慢地扶著腰身站直時,她不禁笑著說:“光嫌三個娃喊叫呢,我的腿都壓麻了!黑得看不著了,把剩下的蔥抱上回?!?p>  燕燕三個正眼巴巴地等著秀榮說這樣的話呢。只要他們?nèi)齻€跟上去地里干活的時候,秀榮不發(fā)話誰都要強忍著堅持,不敢爭競不敢抱怨,就連最能代表燕燕三個發(fā)言的存生也要口氣溫和地提意見,不然的話,就會被秀榮劈頭蓋臉地一通數(shù)落:“你們爺父子就像給別人家做活呢一樣,見做活腰上懶油就下來了!你們都是肉身子,光我是個鐵打的?誰不想躺到炕上把腿展平,你和我要有那個命呢!莊稼漢吃不了種莊稼的苦,慫本事再沒有,連肚子都填不飽!我是自討苦吃,活做了還落不下個好。我但凡像旁人家恁女人一樣慫心不操,估計咱們這個家早都爛包的不像啥了……”這樣的話,秀榮會一口氣說上一大串,存生爺幾個只好一邊灌耳音一邊埋頭干活,他們都被秀榮說得不敢心生倦怠。

  看著燕燕三個齊蓬蓬地抱著剩余的蔥往回走,存生扛著鐵锨笑嘻嘻地對秀榮說:“沒有這三個搭幫咱們兩個怕還栽不了那么多。三個娃一下子能頂住事了,像牛一樣能叫人使喚了!”秀榮隨口附和:“娃娃一晃都長大了,咱們不老能成嘛!”存生看著燕燕三個的背影感嘆了一句:“光陰不饒人吶!”說罷即興表演起了他說唱的絕活,“天上個鵝,地上個鵝,鵝吃鵝蛋鵝變鵝?!敝哉f是絕活,因為他說鵝時同時能顫著舌頭發(fā)出“嘚”的聲響,鵝字卻也清晰可見。

  燕燕三個聽到熟悉又明快的節(jié)湊,一個個都饒有興致地鸚鵡學(xué)舌起來,卻沒有一個能把存生的絕活學(xué)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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