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寨河集市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個地方由于離城遠,每逢趕集的日子,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就像逛廟會一樣來趕集買生活用品。表嫂已經(jīng)“退休”享了清福,秀榮、田紅蘭和朱米三個照舊賣著百貨。她們?nèi)齻€趕寨河和東九這兩個遠處的集時,都要提前約好時間和地點相伴而行。一路上說說笑笑不但走得快,疲憊也會在無形中滌蕩。
田紅蘭最愛在路上講葷段子,她一邊走一邊敞開了嗓門講的時候,朱米和秀榮就忍不住在旁邊添油加醋。說到興頭上,一個個都笑得前俯后仰,自行車頭開始亂擺,后面帶的百貨來回搖晃,并排行進的三輛自行車搖擺著碰撞在一起。秀榮丟下自行車捂著肚子前后交叉著腿走到墻根底下,看著沒人就解開腰帶順勢蹲了下來。田紅蘭一邊鼓搗自行車鏈子一邊笑著說:“冷娃,小心拐彎處下來個男人!你一見說笑就尿尿,把我自行車別得鏈子都跌了,快把褲子提上給我安來!三個女人一臺戲,我看咱們?nèi)齻€都能上臺唱戲了?!敝烀追鲋锛t蘭的車子還不忘給秀榮把風。她催促秀榮:“快!拐彎處過來一個人?!毙銟s邊提褲子巡視了一圈,笑著說:“這個死娃娃!我還當真了。哎喲喲,把人笑得差點夾不住尿了!娟娟她媽這個嘴呀!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都能把人笑死?!比齻€人隨即把車上的包袱重新整理了一番。田紅蘭看了看表,略帶點認真的口吻說:“咱們?nèi)齻€這下要把速度帶上呢,不然好攤位都叫人占光了?!比齻€人又騎著自行車繼續(xù)趕路。
即使是爬坡的路道,她們?nèi)齻€還是說笑個不停。不斷有載著貨物趕集的三輪車從她們身旁使過,車尾的濃煙和灰塵瞬間把她們包裹了起來。朱米咳嗽了幾聲對著前面的三輪車唾了一口痰:“狗慫!開個那爛慫光冒死煙,把人還嗆死呢?!碧锛t蘭接過來說:“日他媽的,人沒錢了車都欺負呢!看我氣上來明朝也置辦它個咚咚咚?!敝烀邹D(zhuǎn)頭笑著說:“咱們光嘴上勁大,心強命不強!”秀榮接過話茬:“關(guān)鍵錢在哪達呢?置辦這一個不得幾千個元?!碧锛t蘭“哦”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說道:“這還要錢呢!求子滴!我還當光嘴上說喀就有了。”一路上都回蕩著三個女人的歡笑聲,朱米的笑聲更是渾厚粗曠,只要她張口說話,不管說啥都讓人忍俊不禁。有一輛三輪車剛超過她們,聽見三個女人的狂笑聲,司機放慢速度回頭瞅了一眼,見三個女人笑得更起勁了。司機嘴里嘟囔著扭過頭,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尾竄出一股濃煙,三個女人又被淹沒在煙氣里。
擺好地攤,秀榮從袋子里掏出一個饅頭問田紅蘭和朱米:“你們兩個誰吃饃饃?我都餓了,賣不賣錢,肚子先填圓?!敝烀紫肫鹆耸裁?,嘴里嘀咕:“看我都忙忘了”,轉(zhuǎn)身從車頭取下布袋笑著說,“昨兒個下午煎了一盆油餅,我往里頭和了些雞蛋和豬油,吃起來酥酥的好下咽。我給你們兩個一人裝了幾個?!敝烀走呎f著把油餅分給田紅蘭和秀榮。秀榮咬了一口邊吃邊說:“這比買下的都好吃!你們兩個鍋上都攢勁,我這幾年外頭跑的,逛成門外漢了,見趴鍋頭都愁呢?!碧锛t蘭吃了一口油餅,說:“你們兩個福大的都有老人幫襯,我多早晚回去都是冰鍋冷灶。我這雞毛猴性子做啥光圖快,炸下的油餅不是面酸就是緘黃。五月節(jié)把油餅煎黃了,兩個娃還當是黃面饃饃呢?!碧锛t蘭話音剛落朱米就接著說:“你們兩個另了家過日子沒幾年,不像我們地多,共產(chǎn)黨還給我老公公給幾個錢呢。哦!看我想起啥了,我去年爛的臊子還多著呢,天氣一熱也放不住。趕明兒我給你們一人剜一碗,叫青利給你們騎自行車送家里去。多的也沒有,你們兩個不要彈嫌就行!”田紅蘭故意笑著說:“彈嫌得勁大!我們兩個把你的便宜占得多了?!彼难燮じ∧[,嘴角上揚一笑起來,塌陷的眼皮完全遮蓋住了眼睛。秀榮笑嘻嘻地說:“就是,自從咱們打開交道,就沒少沾你的光。你一直幫襯我們兩個,我們還彈嫌啥呢?!薄熬褪敲?!我們兩個又沒個啥好的給你送,人心里還過意不去的?!甭犃颂锛t蘭的話,朱米趕緊說:“你們兩個好好的啥!咱們?nèi)齻€比親姊妹處得都好。再說了,誰家還沒個難過處,你們兩個見外我還著氣呢!”趕集的人越來越多了,她們?nèi)齻€都各自招呼起生意。誰的貨號顏色不全了,她們就相互間調(diào)換,三個女人從來沒有因為生意上的事紅過臉。
后來,賣百貨的人越來越多,生意也越來越慘淡,有時一集賣不上50塊錢,競爭的激烈使百貨的利潤越來越低。秀榮在心里又冒出了改行的念頭,沒生意時她就背著手在集市上觀察打探。她娘家的一個表姐,兩口子在集上賣了多年的菜,最近又換了一輛新式三輪車。秀榮發(fā)現(xiàn)販菜的人不但少,而且賣菜有個好處,早早賣完一天的菜,錢裝到口袋里就能收攤走人。也經(jīng)常聽人傳言:“菜販子,對半子”,秀榮便覺得賣菜的利潤空間肯定也大,于是,她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改行賣菜。等她把自己的想法試探性地說給存生的時候,存生雖然沒有表態(tài)支持,但是也沒有提反對意見,只是不停地抓耳撓腮,一副愁苦的臉勢。直到秀榮把剩余的百貨處理得差不多了,他才知道由不得他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又轉(zhuǎn)行麥起了菜。
趕白廟集賣菜的前一天,存生兩口子進城新添置了兩把桿秤,又在東郊蔬菜批發(fā)市場里轉(zhuǎn)悠了幾圈,最后批發(fā)了三袋子蔬菜架在自行車上帶回了家。他們長達二十年的賣菜生涯就此拉開了帷幕。
賣菜不比賣百貨,秀榮兩口子先是緊著白廟集趕,有剩余的菜才長途跋涉去寨河和東九集上處理,只是比以前更忙活了。趕白廟集的前一天,他們就要騎自行車去菜市場里把菜批發(fā)好,從小城坡原路返回,第二天再帶去趕集售賣。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也不敢批發(fā)太多,而且批發(fā)回來的蔬菜他們都要在晚上打整一番,尤其是菠菜和韭菜。
一股粗糙的草腰繩上捆綁著接近五斤重的韭菜,一個買主一集消化不了一捆菜不說,放到攤位上也不美觀。秀榮和存生吃罷飯就端個板凳把大捆的韭菜整理分練成一斤左右的小捆。把賣相好的菜盡量放在外面,中間的菜里,存生再把菜販子夾帶的爛菜葉子和土疙瘩夾裹在綁扎的地方。秀榮甩著一捆剛綁好的韭菜感嘆起來:“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菜叫咱們一捆看著都俊了?!贝嫔鷶傞_一捆韭菜看著里面夾帶的土疙瘩說:“今天這個販子心比臉還黑,你看啥!都是胡基疙瘩。下一回再不到他跟前拿韭菜了。咱們過來過去都給熟人賣了,夾一點點還說得過去,夾多了人買回去日決咱們呢!”存生說著把大塊的土疙瘩放到了一邊。秀榮見狀說:“揉碎夾里頭去!反正又不是咱們故意夾下的。土里頭長的個東西,帶點土正常得很。不夾上折秤受吃虧的是咱們?!贝嫔职逊懦鋈サ耐粮泶衲硭閵A裹了進去。
經(jīng)過秀榮兩口子前一天晚上的一番打理,他們的各樣菜都比其他家的整齊利落,而且捆成小捆也方便顧客攜帶和挑揀。人多集混的時候,他們兩口子在攤位前忙得不可開交,下午四點剛過他們的菜就賣完了。存生背過身清點完數(shù)目,轉(zhuǎn)身笑瞇瞇地給秀榮豎手指匯報。秀榮清楚后才有心思在市場上溜達,去朱米和田紅蘭的攤位跟前閑聊一會兒,置辦些家里需要的物品。
隨著存生兩口子賣菜生意的穩(wěn)步提升,秀榮的胃口和膽量也越來越大,她批發(fā)東西的眼光獨到又特別,成了別人眼中那個“敢吃螃蟹的人”。黃綠相間的桔子剛剛上市,趕農(nóng)村集的小販沒人敢動批發(fā)桔子去農(nóng)村市場銷售的念頭。大多數(shù)農(nóng)村人都不認識,而且批發(fā)價比常見的蔬菜都貴。秀榮硬是不顧存生一味地勸阻和反對,二話不說就批發(fā)了一竹筐架到了自行車上。自行車后輪兩邊捆綁著兩大袋子菜,后座上是一竹筐桔子,為了保持車子平衡,前梁上還駕著一袋子菜。上坡的時候,存生吃力地推著自行車邊走邊抱怨:“你這個人!犟慫病來了十頭牛都拉不住。菜賣得好好的,又拿一筐桔子弄啥,發(fā)的八毛錢賣多少錢呢?塬上人連名字都按不上,有幾個人能吃得起?人家會會兩口子菜賣精了都不拿,你膽子是個冷慫大!我看你明兒個咋賣出去呢。”秀榮跟在后面低頭掀著自行車,悻悻地說:“你不管了!明兒個你光賣你的菜,這一筐桔子不要你插手,我看人都不敢拿我才拿的。一筐一桔子有啥愁煎的,我一斤賣一塊五,賣完利潤比菜還好?!贝嫔椭员牵骸跋氲妹?!我看你給誰賣一塊五去呢?野子還麻的很!塬上人買個菜,為求一毛錢搞得都放不下,有幾個人能吃得起你大那個頭。”秀榮懶得跟存生爭競,只是狠狠地朝著存生的后背翻了一眼窩。
燕燕三個也是第一次吃新鮮的桔子。竹筐里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們咽著口水想吃又不敢張口說,只是發(fā)揮想象,拿他們吃過的桔子罐頭和新鮮桔子對比。燕燕問秀榮說:“媽,你嘗了嗎?酸還是甜?桔子罐頭好吃還是帶皮的桔子好吃?”小燕隔著鐵絲綁定的筐蓋把手指頭伸了進去,秀榮連忙制止說:“冷娃!還敢拿手指頭掏,把皮摳爛了咋給人賣呢!等把飯吃罷了,我給你們一人拿個嘗一下。”
飯后,秀榮打開竹筐,輕輕地抖動筐子查看有沒有壞果??粗鴫浩频慕圩樱銟s心疼地算計著這些壞果又折了幾斤秤。她挑揀出外皮上長了一層灰白色霉斑的桔子,讓燕燕三個剝掉皮吃里面好的桔子。王家奶奶剝桔子皮時,外皮的水濺進了眼眶,她趕緊眨巴著眼睛。顏龍隨即把一瓣桔子塞進她嘴里,酸澀難耐的王家奶奶緊閉雙眼,呲牙咧嘴地聳著肩膀,打了個哆嗦說:“咦!我的媽呀!這一下子把人牙都酸倒了?!蓖跫夷棠虅傄鐾?,燕燕笑著對王家奶奶說:“奶奶,要慢慢嗦著吃呢,后味酸甜酸甜的。你嘗我這個甜的很?!蓖跫夷棠踢B忙擺手推脫:“我不要了,明兒個連饃饃都咬不動了?!?p> 存生趁機面帶笑容地給秀榮遞話:“我看你橫勢地拿一筐明兒個給誰賣去!本錢怕都賣不回來。給這三個娃娃辦了個好事。這東西吃多了還上火呢?!毖嘌嗳齻€聽存生這樣說,樂得抿著嘴大眼瞪小眼。在一旁的秀榮乜斜了存生一眼說:“把你那個臭嘴夾緊!賣不出去才怪!有個賣啥的肯定就有個買啥的,我明兒個賣完了你娃就跟我姓!”存生見秀榮話語強勢,故意煽動嘴皮吧吧地模仿她說話的腔調(diào),一副嬉皮笑臉的諂媚相。
正如秀榮預料的那樣,集市上過往的行人對桔子充滿了新奇感。秀榮就剝開桔子讓他們先嘗后買,也有那見過世面的買主,二話不說就往袋子里裝。秀榮不厭其煩地給打問的人介紹:“咱們光吃過桔子罐頭呢,這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桔子。而今人能的,南方的新鮮果子,咱們北方人都能吃上。買點回去嘗個鮮,娃娃吃了還治嗓子疼呢?!毙銟s說著剝開一瓣桔子熱情遞到對方手里。秀榮抓住了能買得起桔子的顧客的心里,試吃幾個都不要錢,價錢上一毛錢都不相讓。晌午時分,一筐桔子已經(jīng)下去了一半。沒人的時候,存生拍著秀榮的肩膀笑呵呵地豎起大拇指說:“能慫!你就是這個!我老漢服了?!毙銟s得勢,翻白眼譏諷存生:“都像你個溝子松,三輪車錢啥時候能掙回來!”
隨著秀榮和存生賣菜的經(jīng)驗越來越豐富,他們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從最初的兩三個菜品,到后來水果和蔬菜兼而有之,自行車已經(jīng)難以承載他們每次的進貨量了。只要逢著白廟集的前一兩天是周末,他們兩口子索性拉著架子車進城批發(fā)。早上出門前給燕燕三個安頓好下午接應的時間。
王家奶奶生怕燕燕三個貪玩誤了時辰,太陽光爬上山墻,她就開始一遍遍地打問時間。到下午三點整的時候,燕燕喊著顏龍開始準備。燕燕肩上背著牛軛,牽著牛韁繩走在前面,顏龍拿著鞭子跟在后面吆牛。他們要把牛趕到小城坡底下和存生兩口子碰頭。小城坡彎道多路陡,架子車上拉的菜一多,必須得套牛才能拉上來。
一路上,燕燕和顏龍邊走邊謹慎地觀察著山頭。有幾個小城村的回民小孩,如果沒有大人在身邊,會從山頂故意扔胡基疙瘩嚇唬人。有一回小燕和燕燕下山來幫忙推自行車,小燕的頭頂就被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小土塊砸中。他們對這些喜歡惡作劇的回民小孩既害怕又憎惡。身旁有大人看管的時候,他們倒是能收斂一點。下坡途中,常能聽到山頂上傳來的順口溜:“此山是爺山,此路是爺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p> 燕燕和顏龍聽到半坡上有嬉鬧的聲音,他們盡量讓??恐鴫Ω?,以免落下的胡基疙瘩砸到牛身上驚了牛。顏龍手持鞭子走一步吆喝一聲,燕燕便加快腳步走在牛前面,她得時刻提防牛踩到她的腳后跟。拐過幾道彎,躲過坡洼里錯落的窯洞,他們終于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全身心地放松了下來。
到了坡底,不見存生兩口子的身影,燕燕和顏龍便把牛拉到一旁的草坪上讓??惺城嗖?。山腳下的空闊平坦處新開了一家磚瓦廠,磚窯旁邊的空地碼放著一排排整齊的磚塊。從里面?zhèn)鞒鲛Z隆隆的機器聲,不斷有拉磚塊的架子車從窯孔里出來,排著隊把磚塊運到空闊處擺放,再由專門卸磚的人碼放整齊。燕燕和顏龍閑來無事就拿來回穿梭的架子車打起賭來,看存生的架子車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時,誰猜得最準。遠遠地看見存生拉著自行車從磚場的斜坡里下來,燕燕和顏龍便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激動地叫喊起來。
在存生兩口子還沒有決定改行賣菜的時候,土地改革就在白家洼如火如荼地展開了。那些天,存生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劃分地上。他心頭集聚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激動和憤懣,時刻謹記秀榮的再三叮囑:“一犁地的虧咱們都不吃!”他要把屬于自己的耕地一犁不差地拿回來。按照現(xiàn)有的人頭重新拉地劃分后,存生家的耕地在現(xiàn)有的基礎上一下子多出了十來畝。劃分完地的第二天,存生和秀榮就領(lǐng)著燕燕三個,像視察工作一樣,從近處的山地繞到原地,全部指認了一回。
存生肩上扛著一把鐵锨走在前面,忽的轉(zhuǎn)頭,咧著嘴對秀榮說:“你說怪嘛,地一多人就像有底氣了一樣。我感覺這兩天走路腰桿都能挺直了。你看出來了嗎?”秀榮嘴角上揚,笑著說:“我看沒啥變化,是你心里作用。”秀榮走了一會兒接著又說道,“這下地多了,要籌劃著種莊稼。玉米地里種胡麻照茬呢,山里都種成麥子和谷子,二茬麥地耕撒上些糜子,門跟前那些地還是種玉米和洋芋,隨時吃也方便?!贝嫔班?,噢”地應答著:“你是掌柜的,你說種啥咱們就種啥,我放多少屁都不響?!贝嫔f話間緊皺眉頭停頓了片刻,擠出了一個大響屁,惹得燕燕三個嘟噥著嘴捏緊了鼻翼。秀榮撇著嘴拉長了聲腔:“咦——你真是個豬!”隨后思量了一會兒繼續(xù)說,“說個正事,今年耐活上一年,明年個一定置辦個三輪車,哪怕拉幾個賬呢。有個三輪車,拉糞轉(zhuǎn)糞、拉麥子碾場,做啥都方便,還省人。你說呢?”存生沉默了幾分鐘,終于開口說話:“現(xiàn)在人都精明的,把錢不往手里抓,存銀行里錢生錢著呢。貸款利息高的咱們又背不起,跟誰能張嘴借來這個錢!”
秀榮和存生都陷入了沉思,只聽燕燕三個在地畔上追逐嬉鬧,小燕跑不過燕燕和顏龍,吱哩哇啦叫喊著。秀榮抹了一把嘴堅定地說:“愁啥呢?只要肯吃苦,還害怕把錢掙不來!咱們能張開嘴借錢的,過來過去就那幾家子,看這一回他大舅能給咱們倒騰幾個嘛?!币幌氲揭獜堊旃苋私桢X,存生就感覺一個頭有兩個大。
正在揪草葉玩鬧的燕燕三個聽說要買三輪車,興奮地催促著秀榮趕緊把車買回來。秀榮懟道:“瓜慫,你們說得輕巧。那是買個三輪車,不是買個自行車!”存生站在地頭上點燃了一根煙,把積攢的煙氣慢悠悠地吐了出來,一絲愁云隨即凝固在他臉面上。從賣百貨開始,存生的煙癮就越來越大了,他也從抽老旱煙改成了買紙煙抽。雖然抽的是最便宜的紙煙,三天兩頭抽完說買就買了,秀榮也不再阻攔。燕燕三個收集了不少金絲猴、大前門和龍泉的煙盒,他們把里面的錫紙送給王家奶奶,剪下煙盒上的彩圖用來裝飾抄寫歌詞的筆記本。
秀榮走在地里,看見雜草就忍不住彎下腰連根拔起來丟在地畔上。存生半天了沒說一句話,只是拿個鐵锨隨意地鏟著地畔上的雜草。秀榮知道存生心里又為借錢的事惆悵了起來。她鼻孔里舒了一口氣,故意笑著揶揄存生:“真是個窩里佬!叫你跟人張嘴借錢,又不是叫你上刀山去呢,看把人作難的連話都沒有了。沒出息的屌相!”存生生氣地回頭,狠狠地瞪了秀榮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看你像個慶慫嘛!你還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還我作難,你哪個眼睛見我作難來?走!看完了往回走?!贝嫔f完轉(zhuǎn)身把鐵掀扛在肩頭加快了腳步。秀榮跟在后面盯著存生的背影,不由得抿嘴聳肩,吸著肚子盡量憋著不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