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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

七十

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 三點余禾 5528 2021-10-20 09:20:36

  平日里,燕燕三個去上學,存生和秀榮外出趕集。王家奶奶閑暇無事,便習慣坐在草窯外的土臺階上。屁股下面墊一把苕帚,手里拽一小段掃帚尖一邊剔牙齒,一邊看著豬狗在視線里晃悠。水窖上面的菜地邊上栽著一棵核桃樹,自然熟透的核桃時不時“咚—咚”地跌落下來打在水窖的水泥蓋子和地面上,滴溜溜順著水道滾落到洞門外。有的打落到狗身上,驚得狗跳騰起來,定睛一看,又伸出前腳饒有興致地把核桃當玩具玩,尾巴翹在空中打著旋兒。王家奶奶就這樣心無旁騖地看著,過會兒再抬眼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起來,“不知道這一周周末天氣好嘛啥。只要不下雨,趕緊喊著要把核桃卸咧呢。麥子種地里頭湊沒見著個太陽臉,再不曬還把麥子板到地里呢。核桃在樹上把皮都脫光咧,往年這個時候早早都卸完咧。唉,這天氣霧騰騰的像是晴不開,放晴曬幾天叫人把秋天收完,哪怕你天天下都能成……”她一個人經(jīng)常這樣,自己說給自己聽,也說給眼前的萬物聽。

  連續(xù)幾天的陰雨綿綿,地里泥濘地進不去。王家奶奶在窯里坐得心慌的時候,就出來在門外坐坐。偶爾也去婷婷家崖背上趴著墻頭探頭望,看見下面的人在院子里說話活動,她也不搭腔。除非下面有人抬頭看見她,才打個招呼扯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閑話。塬上人打招呼通常開口就問,“浪來!”“走哪噠去價?”“飯吃咧嗎?”“轉著呢!”或者“閑著呢?”……看著像是在問話,實際上這都是些打招呼的口頭禪。對方回答也都是模棱兩可,“嗯嗯”“剛吃咧”“轉噶”或者“閑著呢!”亦或者只是抿嘴淺笑不作答。

  王家奶奶盡量不讓下面的人看見她,尤其是婷婷奶奶。她的耳朵似乎比王家奶奶的還要背,一句話站在上面重復兩三遍,她還是似懂非懂,伸長脖子張大嘴巴一個勁地揶揄,“???你說咧個啥?我耳朵最近也背得末項咧,聽不真?zhèn)€話!”王家奶奶感覺和她說話太費勁,所以,叉開話題說上幾句話便轉身離開,一邊走嘴里低聲嘀咕,“祥祥她媽還比我小著十來歲,今年過來一哈子耳朵背咧,說話一不利索,人湊不愛打交道咧,怪不得后人嫌她話多頗煩。唉,人難活的。”回到牛槽邊上,看著牛斜臥著身子休閑地回著草,王家奶奶咋吧著嘴唇,又念叨起來,“嘴里苦哇哇的,想吃點啥牙口又不好,見嚼人牙叉骨疼的……天短夜長咧,白天還不敢多睡,稍微打個盹兒,晚上急忙睡不著。老五家婆娘往常一下雨顛簸著腳愛跑來浪門子的,咋木幾天咧也不見浪來?來得趟數(shù)多咧人頗煩,不來咧還念過。唉!這把人恓惶的?!?p>  外面坐夠了,王家奶奶順路撿起地上跌落的核桃,放在門縫里夾碎,坐在炕頭上剝著吃。手腕上的幾個手鐲相互碰撞叮叮鐺鐺的作響。前幾天天氣稍微變涼,她就穿上了夾層棉襖和棉褲,坐在炕頭上看起來臃腫不堪,腳像驢蹄子一樣翹在半空中,腳面上的襪子白凈亮眼。

  難得周六天氣放晴。顏龍端出靠背椅子在院子里背對著陽光寫作業(yè)。燕燕和小燕在窯里邊寫作業(yè)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王家奶奶頭上包裹著毛巾,跪在炕煙門前拿鐵鋤掏著炕灰。手里的鋤頭杵進去一把掏出來一大堆炕灰,一團灰霧竄起瞬間把人籠罩在里面,臉面衣服上滿是輕薄的灰粉。聽見燕燕和小燕說話,王家奶奶喊起來,“燕燕,你們兩個寫作業(yè)湊趕緊好好寫,還拉啥話著呢?幾哈寫完把架子車拉來把炕灰鏟出去倒咧。牛圈到而更都沒墊,今兒個還要把恁幾樹核桃卸咧呢。趁著天氣好,把場里糜草散開讓晾著,草窯里恁幾捆谷子還等著捎谷子頭呢?;钸€多著呢,你們兩個呱噠噠的湊墨跡著。”小燕聽完頭轉向門外,撅著嘴探出舌頭一副不屑的嘴臉。燕燕低著頭埋冤起來,“好不容易等咧個周末,家里一攤子活等著呢,做人難,難做人,人難做。唉!”小燕和顏龍聽完便爭相拾人牙慧,筆桿子抵著下巴苦思冥想著三個字的顛倒句,嘴里絮絮叨叨起來。

  燕燕和顏龍爬上了核桃樹,小燕遞給他們每人一根細長的木棍敲打核桃。王家奶奶帶著她的草帽坐在牛槽邊上看著他們?nèi)齻€。隨著棍子在樹枝間來回碰撞,核桃像雷雨天的大冰雹,吧噠噠掉落在地面上,有的跌進了草叢里,有的滾落在地面上。小燕手搭涼棚站在旁邊指揮著。一個核桃跌落在她頭上,她一個激靈“哎吆”一聲捂住頭,氣急敗壞用力踩踏起砸中她頭的核桃,恨不得把核桃從地底下踏進去,“瞎眼窩咧,看我不把你日塌咧著!”說完抬起頭,“你們兩個也瞎眼窩咧,看著我在樹底下還往我頭頂打,頭上都砸咧個包包?!毖嘌喔悠饎诺負]舞著手里的木棍敲打著樹枝,“要怪湊怪你是個沒眼色,核桃又沒長眼睛,頭疼咧你把剛砸你的核桃再捶死去。”小燕咧著嘴哭笑不得地摸著頭上的疙瘩,嘴里悻悻地罵罵咧咧。

  王家奶奶不時地提醒,“顏龍,你小心著,腳踩穩(wěn)站好,邊緣夠不上的讓各家落去。三樹核桃把皮褪咧看能裝一蛇皮袋子嘛。今年的核桃熟飽咧,你看有些跌到地上都成精掛掛咧?!贝蛲旰颂?,燕燕三個俯身在地面和草叢到處尋撿核桃。洞門外的兩個籠里裝滿了綠皮核桃,有的已經(jīng)脫了皮光著身子躺在里面。雞圈上面的一樹打下來都跌落在儉愣畔的雜草叢里。

  燕燕抓住坎邊的一把蒿草,傾斜著身子撥開草叢,用腳踹蹬著雜草翻找。有些核桃滾落進了雞圈,驚得雞群亂成一團。公雞跳上水槽伸長脖子,撐開羽翼“喔喔”地撲棱起來。顏龍傾著身子鉆進雞舍去撿核桃,帶頭的紅公雞突然警覺起來,匍匐著身子,低著頭橫眉冷對著顏龍,一副要決斗的架勢。顏龍“唉”一聲,抬腳就把公雞踹到了雞棚的木柵欄上。王家奶奶看見連忙制止,“顏龍,你把個公雞欺負著組啥呢?咱們公雞又不叨人,看把木樁樁踢個豁口,晚上黃鼬進去把雞叼走咧著。湊恁么幾個雞,我還想著喂肥等你大娘來咧殺呢。天氣稍微一冷雞湊不好好下蛋咧?!毖嘌嗳齻€一聽到要殺雞吃肉,頓時提起了精神,追問著王家奶奶什么時候才能殺個雞吃肉。他們一邊干活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著,不知道誰起的頭,又挑起了關于黃鼬的話題。燕燕三個一直愛聽王家奶奶說黃鼬,倒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今年夏天的時候,他們一家晚上開著三輪車從羅灣看戲回來,存生剛熄了火,就聽見外面人大聲喊叫著從老五家場里追了過去。原來福祥他們一出洞門就撞見了一個黃鼬,一哄而起地喊叫著追趕了過去。黃鼬受到驚嚇,一溜煙地鉆進了老五家的玉米地。燕燕三個本來都困的丟盹納悶站不住腳跟,聽見喊叫聲瞬間清醒了過來。幾個男人晃著手電筒在玉米地里嚷叫了一回,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黃鼬的蹤跡,又原路折了回來。福祥最先發(fā)現(xiàn)的黃鼬,他意猶未盡地說:“恁個慫一到晚上眼睛綠盈盈地盯著個人,一個人走夜路,不防備真的還把人嚇一跳?!边@是燕燕三個唯一一次近距離地接觸黃鼬,可惜還是沒有見著面。

  燕燕三個你一言我一句爭搶著打問王家奶奶關于黃鼬的事兒。王家奶奶倒是見過幾回,只說它像狗娃一般大小,后腿撐著站立起來和燕燕三個高低差不多,還說黃鼬糟蹋不得,那個東西像野狐貍一樣會給人記仇。燕燕三個絞盡腦汁說著他們印象中的黃鼠狼,除了遇到危險會放臭屁,就是他們?nèi)齻€經(jīng)常會用到的那句歇后語,“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三個人一邊津津樂道,一邊在王家奶奶的催促下?lián)焓爸颂?。王家奶奶手搭涼蓬坐在牛槽邊看著他們?nèi)齻€。核桃一卸她心里的一塊石頭又落地了。

  崖背的麥場上厚厚地散鋪了一層糜草,中間夾雜著一些玉米包皮。燕燕和小燕拿著鐵叉挑撥著翻曬。早上存生趕集回家來拿干糧,急匆匆地吃了幾口喝了杯熱茶,就拿著鐵叉在場里翻挑了一遍。臨走前再三叮囑燕燕三個,趁著天氣好,要他們把糜草多翻挑幾遍,等曬干了剛好跟上給牛鍘草。厚厚的糜草和玉米剝皮攪合在一起,一鐵叉戳進去,往上挑撥很是吃力。小燕哼哧哼哧,憋得臉蛋通紅。燕燕在一旁笑話她,“你看你臉掙得紅的像個猴溝子一樣,都能走城里當紅燈指揮交通咧。你不會少挑點嘛,一口還想吃成個大胖子,胖子是這樣養(yǎng)成的嗎?一回少挑點,人輕松翻挑起來還快。小心看把屁掙出來咧著?!毙⊙嗦牭阶詈笕滩蛔⌒α?,故意把嘴巴搭在胳膊腕上噗噗地吹起屁來,嘴里沒嚼細的玉米豆豆從嘴角噴了出來。她們兩個每人口袋里都裝著些昨天下午炒的玉米豆豆,一邊干活一邊補充消耗的體力。秋天收回來的晚熟的馬牙玉米,趁著水份沒干,放鍋里炒來最好吃了,不管是放鹽還是放糖,嚼起來軟糯香甜,燕燕三個最愛當零食吃。隔了夜的嫩玉米豆豆更有嚼頭,有種吃牛板筋的感覺,越嚼越筋道。

  每年玉米搬回來堆放在院子里,王家奶奶便把長得參差不齊的嫩馬牙玉米專門挑出來扔在一處。蒸饃饃的時候放在鍋底煮來吃,或是炒豆豆吃都可以。每天下午,燕燕三個都趁著鍋底未熄滅的余火,添點細柴草輕輕拉幾下風箱把火引燃,鍋熱了倒進去玉米粒,炒到八成熟時沿著鍋邊倒進調(diào)好的鹽水,水份翻炒干就可以出鍋吃了。他們?nèi)齻€早上去學校裝在口袋里就當作早餐吃。學校里的學生多半和他們一樣,課間活動時,把家里拿來的各種豆豆當饃饃吃。關系好的也分享了吃,有的學生拿的是羊眼睛豆豆,有的是白雞蛋豆豆,還有當季新收的大麻子和芿。課間除了一片喧鬧聲,還有咯嘣嘣嚼豆豆和嗑麻子的聲音,這讓值日生最是頭疼。一到衛(wèi)生大掃除時間,桌子下面的麻子皮、豆豆渣滿地都是,幸虧中學教室都是水泥地,麻子皮要是扣進土里更是不好清理。

  說起芿,那可是燕燕三個的最愛,尤其用芿包的包子??墒?,存生兩口子從來都不種芿。燕燕三個吵鬧著讓秀榮也給他們種點芿包包子吃時,秀榮總是“嘖嘖嘖”地咋吧著嘴說:“哎喲咦!你們?nèi)齻€還越吃越饞咧!把恁個芿有個啥吃頭呢。種一茬子湊能把地都耗干,費地費勁還難收拾。主要產(chǎn)量不行,一畝地連半袋子都收不上。有種芿的地還不剩種一畝胡麻,胡麻還能多榨幾壺油吃?!?p>  老八媳婦最愛包芿包子。她們家門前頭的坡洼地年年都留著專門種芿。有一回,秀榮帶著燕燕三個去老八家串門子,正好碰上他們家包的芿包子,老八媳婦就給燕燕三個每人給了一個。一口咬開包子皮,一股芿的清香便撲鼻而來。吃過芿包子以后,燕燕三個便一致認為芿包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包子。

  翻挑完糜草,燕燕和小燕便趁機躺在糜草上面消遣,待體力恢復就在上面翻跟頭打趔趄。燕燕身輕敏捷,頭還沒有觸碰到草上便翻了過去。小燕撅著屁股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翻著,頭發(fā)上粘滿了糜草碎屑,口袋里的玉米豆豆也灑得所剩無多了。穿的毛衣馬甲上盡是雜草碎屑,她們拍打完褲腿便彼此對照著拾撿身上的雜草。顏龍領著順利家的彤彤來到了場里,一上來就煞有其事傳話,“奶奶叫我來看你們兩個挑完咧嘛,說翻過咧湊趕緊讓曬著起,再別在上頭胡跳彈咧。你們兩個像雀兒一樣嘰嘰喳喳的,我們在院子里都聽得一清二楚。”彤彤看到一群麻雀在糜草邊上啄食地上的糜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剛走到跟前,警覺的麻雀一哄而散,就飛到了場邊的樹枝上。

  彤彤今年有五歲了,順利兩口子有了老二晶晶就把彤彤送回了老家,存柱和媳婦幫忙帶著。小學里如今有了學前班,年滿五歲就可以送去上學。存柱兩口子舍不得送去,說是娃還小,學前班里就是個哄娃玩耍也學不了啥東西,再者來天氣馬上就冷了,他們打算等著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再送彤彤去學校。勝利兩口子還在金昌,勝利上班,雪霞專門負責照看孩子和做飯,每年到過年的時候回來呆幾天。順利如今已經(jīng)是能顛大勺的廚師了,在城里一家酒店當幫廚。他也難得回家一次,有時晚上下班早,便借個摩托車騎回來在家呆一會兒又連夜趕回城里。每年農(nóng)忙的時候,順利和翠霞就請假回來幫忙營務幾天莊稼。存柱兩口子一邊種地務農(nóng)一邊帶孫子,家里還養(yǎng)了三頭牛,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他們兩口子去地里干活時經(jīng)常帶著彤彤。一看見架子車推出來,彤彤就知道要去地里,他便一溜煙地爬上架子車,蹲在車廂里等存柱兩口子拉著他去地里玩土。存柱兩口子在地里忙活,彤彤就拿著存柱專門給他準備的一個小型鐵掀,自己一個人坐在地中間挖坑刨土玩。只要吃飽喝足,他不吵不鬧能自己玩一天土。偶爾去遠處的山地里干活,他們便把彤彤領到燕燕家讓王家奶奶幫忙照看。彤彤就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王家奶奶后面跑來跑去。彤彤長得像極了勝利小時候的模樣,嘴唇又小又薄,一雙丹鳳眼,高挺的鼻梁。他說話聲音小,常常把一個字重復說,還有點饒舌,有時肚子餓了想吃饃饃,他就跑到王家奶奶跟前指著廚房的方向說:“老太,我豬豬窩窩咧。”王家奶奶不知道他嘴里嘀咕著要什么,指著桌子上的東西逐個追問。彤彤著急了就拉著她的手去廚房窯洞里,指著饃饃籠不停地拍著肚子,王家奶奶才笑著說:“唉,老太眼瞎耳背的湊辨不過來你要個啥呢!你奶奶還說你睡起來吃飽著呢。你溝子里頭塞咧個馬勺,咋木肚子還肯餓的很?!蓖跫夷棠探忾_籠蓋取出一個饅頭遞給彤彤,“一個饅頭能咥完嗎?”彤彤點著頭伸出手接過饅頭就坐在門檻上邊玩邊吃起來。王家奶奶倒?jié)M一杯水給他晾著,看著彤彤嘴里嘀咕起來,“幸虧這幾年莊稼地多咧,糧食不像以前緊缺。倒退上幾年,不說白面饃饃咧,雜糧面饃饃都要省惜著吃。放到前幾年,叫你碎奶奶看著我給你拿咧個大饃饃,恁個皮臉肯定得拉幾天,痞嘴里陳皮子爛谷子的事湊都出來咧。唉,人越窮越窮慫鬼,著急一個饃饃餓死個英雄好漢?!笨粗拮炖锕泥炝似饋恚s緊勸道,“彤娃,你慢慢吃啥,憋咧一嘴小心噎住咧。你看你,像是你奶奶沒給你給吃一樣。價!喝口水沖哈去,嘴里吃完咧再咬。”王家奶奶遞給彤彤搪瓷水杯,彤彤咕嚕嚕喝了幾口把嘴巴里的饃饃沖咽了下去。王家奶奶接過杯子放在寫字臺上,“你爺你奶奶一天忙活的組啥著呢,不是把你送過來我都見不上人面面。都是有咧年紀的人咧,還一天費勁把式的像年輕人一樣組著呢,身子要吃的消呢。你奶奶炒個菜油煙子都嗆得氣喘不上來,啥重活都要你爺一個人組呢,看把個人掙成啥樣子咧!唉,兒和女養(yǎng)活咧幾個,翅膀一硬都飛咧,到頭來,湊剩哈他們兩個老鱉咧。三個牛、幾十畝地,豬狗不說,還要拉扯個碎娃娃,你看你爺這兩年瘦得成一把骨頭咧。把娃娃放外頭不往回叫,恁么遠打的啥工,回來到門跟前尋點活,把地里務上,把他老兩口也能替換噶。而更活路廣的,到哪噠尋不哈個活組,只要人勤快湊餓不哈肚子。恁么遠不說,一個人打工掙哈的恁點錢,還要養(yǎng)活婆娘娃娃,吃一把面都得花錢買,家里糧食拿囤囤裝著呢,真?zhèn)€是看!”王家奶奶嘆了口氣,“唉,說上又都不聽,兒大不由娘!這個翠霞也是!自從調(diào)到城里上班,也不知道周末咧上來給你媽幫上把衣裳洗噶,都趁著過自己的日子呢……彤娃,你一個饃饃完咧!還要嗎?”王家奶奶就這樣沒完沒了念叨著,像是給自己說,又像給彤彤說。彤彤也不理會,只管自己一個人繞著門檻邊玩邊吃,掉的饃饃渣引來了一堆螞蟻,他一個個踩死拿棍子刨個坑再把螞蟻用土埋了,又在院子里到處捉螞蟻。

  聽見狗拉著鐵鏈繩撲騰起來,“汪”一聲,王家奶奶趕緊朝門外望去,她心里思想著玉蘭該到回來的日子了。自從玉蘭家添了小孫子,她被家里瑣事牽絆著好幾個月才回來一回,每次回來也都是包包系系。看著洞門外有人走過去的身影,王家奶奶嘴唇煽動著小聲嘀咕起來,“看嗔嘛!幾個月咧都不知道回來把我看一哈,都光顧著過自己的日月呢……不來咧哈好,雞留著隔三差五還能下個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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