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他,隨手掏了幾兩銀子給那女童。我知人間是最興銀子這玩意兒,愣是男女老少婦孺孩童皆跨不過的坎。果然,她一見銀子便高興得不得了,歡天喜地地帶我們進村去。
這女童個子不高,八九歲模樣,皮膚黝黑,尖瘦的臉頰嵌著一雙水靈的眼睛,竹筒倒豆似的特別能說,一路給我們講了許多從村里老人口中聽來的各種傳聞。
她說她叫小丫,和她盲眼的母親住在一起,父親在她三歲的時候就病死了。這個村原叫白灼村,因為四周山野多長天然藥草白灼之故而名,自從十七年前蒼舞山那場大火之后,村正便以火字不祥為由,改成了蕩水村。原本靠山吃山的白灼村因此而生活拮據(jù),很多村民離開另謀他處,村里如今剩下只二十三家人,五十一口人。基本是靠種地過活,即便打獵、采藥也要去更遠的山里。
說起那場山火,據(jù)村里的老人說,當夜紫焰鋪天蓋地,照得方圓十里如同白日,不過,那山火維持時間并不長,一炷香時間,便已偃息。
“村長說那是鬼火,大概是誰觸犯了山怪,才招致山怪發(fā)怒。不過阿丫寧可相信神仙,也不信鬼怪。姐姐,你是阿丫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姐姐是不是天上的神仙?”
這小丫頭還鬼精靈了,“姐姐當然是……人,不過,你娘親為何會盲?”
“娘親看過那鬼火,只要見過那鬼火的人,都瞎了。”
小丫說得不以為然,但我的心卻震了震。
一邊的燁離聽聞此言也微蹙起眉,大概他也沒想到因他父親之過,還殃及了無辜之人。
“姐姐,我家就在前面?!毙⊙旧焓种噶酥盖斑厓砷g低矮的茅屋。
此時,天光已收,淡藍的天空漸漸深暗起來,目之所及,是被蒼舞山陰影籠罩下的小小村落。
散散落落的木屋草房炊煙縷縷,一條泥石路像蛇曲繞盤桓其間,雖然破敗,卻難得的寧靜。
“姐姐,這籬笆門是我前幾日剛做的,怎么樣,是不是挺結(jié)實?”
她說著,放下手中竹罐,去解門扣子。我瞟了眼她方才一直抱在懷里的竹罐,里邊似乎有幾顆黑乎乎的硬物。
沒等我答話,只覺得身側(cè)仙息微動,竹罐里躍出一顆黑石,在我面前迅速劃過一條弧線。
我瞧去,那塊黑石卻落在燁離手中。
他只掃了那塊黑石一眼,并沒什么表情。
這時,籬門打開,小丫轉(zhuǎn)身笑道:“姐姐,里邊請?!边@丫頭似乎自始至終都沒跟燁離說過一句話。
“謝謝你,小丫?!?p> “姐姐別這么說,我也收了你好處的呢!不過,我家就兩間屋子,原本我跟我娘一人一屋睡的,今晚我就跟我娘擠一擠,你就睡我屋里好了……”
“小丫,你跟誰說話呢?”只見,一個老婦人拄著拐杖,一手扶著門框,站在屋門邊。
“哦,娘,沒事,一個迷路的大姐姐,想在我們家借宿。姐姐,你進屋去吧,我去給你弄些吃的?!?p> 我這才意識到,這丫頭并非對燁離視而不見,而是根本沒看到他。
燁離看了我一眼,示意我進屋。
我剛把門掩上,燁離便正色道,“妍兒,我要去一趟冥界。”
“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狐族幽火雖厲害,焚處百年寸草不生,不過百年之后還是能生機復(fù)萌,并不會致人目眇。這是鬼燧石,是冥界之物。”燁離掌心躺著一顆暗紫色的石頭。
我一怔,念頭百轉(zhuǎn),頓時明白過來,“所以那火可能是冥幽火。冥幽火受冥力壓制無法出冥界,這鬼燧石就是帶冥幽火出冥界的介體……你懷疑你娘是被人所害?”
燁離目光暗沉,“我在想,誰有那么大能耐拿到冥幽火。”
“我陪你去。”我不容置疑道。
因思索而虛迷的目光瞬間清澄,然后微微揚起唇角,“妍兒,冥界并非人界,紅飛翠舞,熱鬧非凡。”
“我自然知道,無論去哪里,我都想陪著你?!迸乱徊涣羯?,叫他跑了,一把抓住他衣袖,急切地表達內(nèi)心的想法,滿懷摯誠與期望盯視他眼睛。
他微微一怔,視線閃向別處,薄唇輕抿,似在考量。下一刻,腳下忽然金光乍起,我認得,這是傳送陣。
*
冥界無日無月。頭頂黑沉沉一片。唯一的光源是空氣漂浮的猶如游螢火的點點魂息。
我們的落腳地長著一片無邊無際的冥幽草,草葉上有開著一種發(fā)著藍盈盈微光的花。
“這里是冥界之門?!睙铍x道。
“冥界之門?”難道這個不見門影的鬼地方,就是傳說中進入冥界的正門所在之地?
燁離沒有說話,目光卻轉(zhuǎn)向不遠處的一條河。
這條河與我在仙界與地界所見的都不同。漆黑得如同夜色,里面浮游的點點魂息,跟空氣中一般,只是光澤明顯暗淡了許多。
燁離道:“忘川河中的魂息,渡向冥幽潭,根據(jù)生前經(jīng)歷,等待冥府安排投胎。而這空中飄的皆是缺魂少魄無法輪回的,若想投胎,必須先在冥府做苦差求得修魂補魄的機會。不過差使有限,很多魂息只能淪為做魂光,為冥府照明,少則百年,多則千年,才有出頭機會!”
我忽然想起墨逸的偃鬼娘親,“我聽說魂息想要輪回都要輪回印,沒有輪回印的是從后幽河走的。”
燁離看了我一眼,“不錯。”
“這些魂息應(yīng)該都是剛死不久的生靈吧?”
“不錯,這忘川河中都是人畜之類的魂息,而生前修化人形的妖族,行的是另一條不厭河,此河流經(jīng)幻生塔,去往不歲山?!闭f話間,只見白光一閃,那根手掌長的骨笛出現(xiàn)他掌心中。
奇怪的是,這通身瑩白的骨笛流光縈繞,七個笛孔發(fā)出一閃一閃的白光,仿佛得到了什么感應(yīng)。
“這是?”
“這是我父王去往琴荒雪域前留給我的,是狐族之物。”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忽然握起我的手,將我的手貼在他左胸口處。
掌心處瞬間傳來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他用一種沉靜而溫柔,又不乏堅定的目光,注視著我,整個人被空間中螢螢點點的魂息暈上一層淡蒙的光澤,氣息亂了一瞬,掌心下心跳速度似乎加快了些。
“妍兒,待會如果見到我,萬不可輕易信了我的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