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櫻，要不，你今晚住我房間吧。我去和薛將軍擠一擠?！彼究諏④妼]有歸處的雨櫻說。
“這……這不好吧。我坐會兒就好。再過三個時(shí)辰，天就亮了。”雨櫻拒絕了。
“你住他屋里吧，夜里涼，坐在這肯定不行。司空和我住一屋無妨?！庇行┳砭频难④娋従徴f。說罷，他和司空一前一后地進(jìn)入他的房間。
本來大戰(zhàn)后，身體就很疲憊，再加上夜宴上他沒少喝酒，薛將軍頭昏昏沉沉的，沾到枕頭上，就有了鼾聲。
司空將軍生活講究些，找來盆巾，先是好生清洗了一番，又脫下外衣，才來到床邊。他見薛將軍一個人橫躺在床上，絲毫沒給自己留半邊空位，有些氣惱。
“哎，真是的，這睡相……”司空抬起薛將軍的手臂和腿，扔到了里側(cè)，為自己騰出了兩尺寬的地方。
薛將軍被司空挪騰地暫時(shí)清醒過來，往里又挪了挪。
“你怎么占那么大地方啊？這也太擠了！”司空滿臉嫌棄。
“言棠都沒說過擠，就你事多！”薛將軍沒好氣地說。
“??？”司空一聽，驚嘆一聲。“你和李言棠都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可我記得明明你們一直是睡在兩個屋的？難道是暗度陳倉？”
薛將軍沒回答他，側(cè)過身，朝里躺著。他和李言棠確實(shí)同一床睡過覺，但僅限于睡覺，并沒有任何逾矩之事。不是他沒有那份心思，只是他珍惜她，想等她真的愛上他，再水到渠成地共度良宵?？扇缃瘢?yàn)殇經(jīng)V去世，兩人間本就有著隔閡，今天，他又沒控制住自己脾氣當(dāng)眾斥責(zé)了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再接納他了。想到李言棠，薛將軍忽然清醒了很多，想再睡著，居然成了奢望。
第二天清晨，薛將軍處理完公事，想去找李言棠。昨夜他思量了一夜，就算李言棠生氣也好，打他也好，他都不會計(jì)較，他不想再失去她。那八個多月的分別，已經(jīng)讓他痛徹心扉，他再也承受不起。
雨櫻聽到敲門聲，前來開門，見是薛將軍，福身一禮。“將軍?！?p> “言棠呢？”
“稟將軍，李將軍一早去軍營了，說是要到城外清理戰(zhàn)場呢。”
“好，我知道了。”
薛將軍登上城門，看到城外的昨日戰(zhàn)場上，的確有士卒正在忙碌清理。有人將敵人尸體埋入挖好的壕溝，有專人計(jì)數(shù)，其他人則在收集弓箭和刀槍，還有人將死戰(zhàn)馬運(yùn)至城內(nèi)。李言棠坐在遠(yuǎn)遠(yuǎn)的高地上，手里擺弄著什么東西。
身后，忽然有下人來報(bào)?！皩④?，我軍昨日將士陣亡一百八十二人，受傷三百七十四人，還請將軍到賬房主持核報(bào)和撫恤金發(fā)放事宜。”
嘆了口氣，薛將軍走下城墻，著手處理自己推脫不掉的工作去了。
傍晚，薛將軍又來到城墻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司空將軍也去幫忙，他和李言棠正在核對數(shù)量，一旁的士卒有的在清理，有的在運(yùn)送，仍然十分忙碌。
直到深夜，坐在房中核對軍務(wù)的薛將軍，聽到開門聲。他一抬頭，見是司空。
“你怎么又來了？”薛將軍問。
“我也不想來你這屋啊，我昨晚都沒睡好?？衫钛蕴幕貋砭陀种苯由蠘擎i了屋，雨櫻沒地方住啊。”
“言棠回來了？”薛將軍站起身。
“你不用去了。定是已經(jīng)鎖了門。你喊她也不會開的?！彼究諏④娤戳瞬冀恚亮税涯?。
“我……是做錯了嗎？”薛將軍似乎在自言自語，也好像是在問司空。
“你自己覺得呢？”司空反問。
“我……”
“按軍中規(guī)矩來講，這何時(shí)出兵何時(shí)收兵，確實(shí)是主帥才能下達(dá)的命令。但那是因?yàn)橐话阒鲙浂綉?zhàn)，上前線應(yīng)敵的是副將軍或者前鋒，而昨天，你是主將，沖鋒在前，如何下達(dá)行止令？李言棠是迫于戰(zhàn)況，越權(quán)了一回，但出于情理，怎么也怪不到她。況且，她言之有理。整支大軍未做休整，連日里奔于趕路，疲憊不堪，強(qiáng)行追擊勁敵，未必會贏，她是審時(shí)度勢，并非恣意妄為，你現(xiàn)在回想一下，她說的有錯嗎？”
薛將軍躺回到床上，雙手抱在腦后，沒有作聲。同樣躺下來的司空也把手放到腦后墊著。
“你還在眾將士面前要打她。對她而言，是多大的羞辱？雖然沒打上，但她已經(jīng)足夠生氣傷心的了。你曾對全軍人說她是你的副將軍，命令由她而出，令如你出，如今，你竟在沖動之下，這樣待她，讓她顏面何存？又如何在眾將士跟前立威立足？”
說完這些，司空歪著頭，睡了，這一天的辛勞，讓他實(shí)在困頓。一旁的薛將軍心緒難平，久久未能入眠。
次日，當(dāng)薛將軍忙完公務(wù)后，已是午時(shí)飯后。他又去找李言棠，又是雨櫻出來應(yīng)答。
“李將軍去找司空將軍了?！?p> 薛將軍又來到隔壁的司空房內(nèi)，也沒見到人。他問了一圈人，好不容易才在驛館找到來收信的司空。
“哦，言棠啊，早上她的確來找過我。她來問我可知弓箭要去哪里造。然后，我就告訴她，是城西的軍工司部嘛?！?p> 薛將軍聽到這話以后，策馬來到軍工司部，又問起里面的人。工匠卻告訴他，李將軍確實(shí)來過，但已經(jīng)辦完事，早就走了。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嗎？”薛將軍有些焦急地問。
“這個小的可不知。”
等到天黑他回到住處，二樓的李言棠已與雨櫻滅燈歇下。
又是一天來臨，這日大清早，薛將軍便在樓梯口等李言棠。李言棠洗漱過后，手里拿著個蔥油餅就從樓梯走下來?？吹綐翘荼M頭的薛將軍，她仿佛沒看見般，擦身而過，視若無睹地走出院門。
“言棠……”薛將軍還沒有把話都說完，人就沒了蹤影。但總算看到了人，他緊跑幾步，隔著一段距離，跟著她。
李言棠的左手提著個包袱，走到府衙大門時(shí)，隨口問了當(dāng)?shù)氐氖孔?。“哪里有鐵匠鋪？”
士卒回說在城中西市后面的巷子里有一家最大的。
感覺到身后那人還沒走，李言棠皺起眉頭?！叭绻粫貉④妴柶穑憔驼f在城東郊外，記住了嗎？”
那士卒點(diǎn)點(diǎn)頭，李言棠才放心地騎馬離去。她速度極快，上馬后，很快就鉆進(jìn)了人群，讓人尋不見蹤影。
“方才李將軍同你說了什么？”薛將軍裝作隨意地問門口的小卒。
小卒想起李言棠的交代，就撒了謊，說：“哦，李將軍問鐵匠鋪在哪里？”
“在哪里？”薛將軍追問。
“在城東郊外?！?p> 得到答案后，薛將軍喚來凜風(fēng)，跨馬奔向城東門。
臨近中午，薛將軍鐵青著臉回到府衙門口。
“你說實(shí)話，鐵匠鋪到底在哪里？城東郊外全是樹林和墳崗，根本就沒有鐵匠鋪?！彼瓪鉀_沖。
“小的知錯！是李將軍吩咐小的這樣說的?！?p> “那鐵匠鋪到底在哪里？我只給你一次機(jī)會。”薛將軍一字一頓地，要咬出血來。
“是城西的十六巷?！毙∈孔鋰樀霉虻?，連忙回答。他膽戰(zhàn)心驚地聽著馬蹄聲朝西遠(yuǎn)去，才敢重新抬頭。這將軍們一個個太難伺候了，弄不好，小命怕是不保。
薛將軍策馬來到鐵匠鋪的門外，在距離稍遠(yuǎn)的地方下馬。鐵匠鋪里噪音很大，他怕凜風(fēng)受驚，再傷了行人，可就不好了。
他剛一下馬，就見李言棠從鐵匠鋪門口走出來，拐到巷子邊上的攤位前，買了一大塊肉餅，又閃身進(jìn)了鐵匠鋪。
薛將軍沒有來得及拴住凜風(fēng)，跟著跑了進(jìn)去。走到李言棠近前時(shí)，他發(fā)現(xiàn)她正和鐵匠商量如何做鐵箭。
“這箭頭打造一枚要一個時(shí)辰？用那么久嗎？”李言棠一邊用牙撕下一塊肉餅，一邊問。
“主要是我這人手不夠，爐火這邊，也得跟得上，才能一個時(shí)辰出一枚。”
“言棠，你在做什么？”薛將軍問。
一旁的鐵匠并不知道他就是薛將軍，也沒有行禮，而李言棠仿佛就沒聽見他說話，依舊盯著火爐。
“鐵石還能做多少？”
“遠(yuǎn)遠(yuǎn)不夠?qū)④娔愕囊?。”鐵匠十分為難。
“那如果從其他周邊各城借來呢？”
“沒用的，將軍，這鐵石開采，也是有限的?！?p> “那可真得想想辦法?！崩钛蕴囊皇帜弥怙灒皇謸掀鹣掳?。
“你需要什么？問我要啊?！毖④娫谝贿吘o忙展示自己。
李言棠仍當(dāng)他是個柱子或者座椅板凳，毫不側(cè)目，似乎聽不見他說話。
“這位是？”鐵匠黃卻開了口。
“我是薛將軍?！?p>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薛將軍。抱歉?！辫F匠跪地行禮。
見李言棠對這老鐵匠十分恭敬，薛將軍也沒有輕視這位老者?！罢埰穑槐鼐卸Y?！?p> “你們在說什么呢？”薛將軍問。
“哦，是李將軍給我拿來一根鐵箭，讓我仿造，還要我做出……”鐵匠一抬頭，發(fā)現(xiàn)李言棠不見了?！鞍ィ縿偛爬顚④姴贿€在這呢嗎？”
原來，就在兩人客套間，李言棠已經(jīng)吞下最后一口肉餅，拍拍手走出門來。
“你怎么又要走？”急急忙忙追趕上來的薛將軍一把拽住李言棠所騎之馬的韁繩。
“走開。”李言棠冷冷地說。
“不走?！毖④娨彩且桓崩淇岜砬椤?p> “難不成，你這是要在這里和我打一架嗎？走開！”李言棠沒有什么耐心。若是平常，她應(yīng)該行個禮，但見那日薛將軍冤枉她，還在眾人面前讓她難堪，她心想，這副將軍也做不了幾天，何必再去卑躬屈膝？
“言棠，你還在生氣嗎？”薛將軍的手一松，抬起來，拽住了李言棠的胳膊。
“光天化日，薛將軍請自重，不要拉拉扯扯！”李言棠一抬手，掙開了他的手。
可就在李言棠騎馬剛走出幾步，薛將軍就騎著凜風(fēng)，攔住了她的去路。
“哼！薛將軍什么時(shí)候?qū)W會如此死皮賴臉的本事了？”李言棠不屑地掉轉(zhuǎn)方向。但凜風(fēng)更快，幾步就又堵住了她的路。
“你讓開！再不讓開，我就要動手了！”李言棠揚(yáng)起手里的馬鞭。
“你打吧，我不還手?！闭f著，薛將軍翻身下馬，站到李言棠的馬前。
“你……”李言棠氣得舉起鞭子，舉了半天，也沒落下。
他們的動靜太大，引來路人紛紛圍觀。
“哎，這不是薛將軍嗎？怎么就這么站這等著挨打？”
“可不是嗎？我聽說啊，前幾日薛將軍教訓(xùn)了這副將軍，副將軍來了氣，這不，都要打起來了。”
……
李言棠不喜歡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白了他一眼，要騎馬離開。誰知，薛將軍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身下的韁繩。人和馬都動彈不得。
“薛靜蘭！你到底想怎樣？”李言棠不顧形象地大吼了一聲，嚇得周圍人都后退三步。
只見被吼的薛將軍輕輕松開了手，身子卻矮了下去。
“天??！薛將軍居然跪下了！”
眾人都一臉驚訝。李言棠也沒料到他會是如此舉動，坐在馬上不知所措。
半跪的薛將軍抬起頭?！拔抑滥爿p易不會原諒我。我錯了。那天是我不對。你要打就打，我決不還手。只要你還和我說話，別視我為無物就行?！?p> 此話一出，路人都議論紛紛。
“薛將軍這是犯了多大的錯??？要當(dāng)街下跪認(rèn)錯？”
“難怪軍中傳言，說主副將失和，原來是真的啊。”
“李將軍，可不能得理不饒人啊，你看薛將軍都跪下了，就原諒他吧。”
聽見有人替薛將軍求情，李言棠沒說話，掉轉(zhuǎn)馬頭，從另一邊騎馬而去。
薛將軍起身，無奈地朝眾人笑笑。丟人是丟人，但總比丟掉媳婦強(qiáng)。他心里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