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災(zāi)星墜落
北魏自文成帝允許民間大量修建寺院、養(yǎng)沙門，掀起崇尚佛教之風(fēng)，宣成帝更是為論佛而廢寢忘食，民間自是家家阿彌佛，戶戶觀世音。到了北周，佛教之氣有增不減，幾乎半數(shù)的百姓都跑去當(dāng)和尚了。
寅時剛過，長安城內(nèi)大大小小寺廟的鐘聲奏響，聲音悠遠，浩蕩傳播。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僧侶們匆匆趕去大殿上早課。而這日更為熱鬧。僧侶們除了上晨課，還要用香谷和果實做福壽粥，賜予善男信女。傳說，食此粥者可福壽綿綿。
辰時，數(shù)匹棕色的駿馬揚起雪白的馬蹄，踏在長安城最熱鬧的朱雀大街，蹄踏之處，塵土飛揚，甩開身后數(shù)名隨從。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長安城的貴公子們。
“于世子，你再不快點，可要輸了?！庇钗挠娱L笑一聲，策馬揚鞭，向著報國寺方向沖去。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可有些推著蘿卜、青菜賣的小商販躲避不及，還是翻了籮筐。
“佑公子，別太早下定論，是誰輸還不知道呢。倒時我取了你的心愛之物，可別不舍得啊。”于紫東聲若暖陽，面如春風(fēng)，一雙眼半瞇著，閃爍著胸有成竹的光芒。
與于紫東并駕齊驅(qū)的也是位錦衣公子，不過十二、三歲，卻是駕馬功夫嫻熟。聽方才兩人對話，嘻的一笑，道：“佑公子喜歡安樂公主乃是全天下人皆知的事實。真不知能讓于世子牽腸掛肚的會是什么？”
宇文佑微微揚眉道：“贏了他不就知道了?！?p> “駕！”
一聲清厲的喊聲下，更多的白菜、蘿卜、青菜翻了。
報國寺乃皇家寺院，每年臘日，都會向長安市民免費發(fā)放福壽粥，一則彰顯佛祖仁慈，救濟萬眾子民，二則體現(xiàn)民為貴君為輕，君與民同在。不過，這樣的活動皇帝不會親臨，只派一名大臣全權(quán)負責(zé)。
一炷香前，獨孤丞相誦讀完皇帝御筆書下的禱佛文，宣布施粥儀式正式開始。數(shù)千民眾依次排隊。八十一階臺階下，人聲鼎沸，川流不息。
宇文佑的良駒給足了他顏面，終是勝了于紫東。他春風(fēng)得意地道：“于世子，你可是輸了。你說本公子要你什么好呢？”
于紫東邊將馬引去馬槽，邊道：“紫東最珍惜之物也就東邊的一團紫氣，不如分佑公子一點，讓公子也沾沾好運。聽說，皇上最近對你父親可是大為不滿，若是一怒之下奪走你的心愛之物，你可就人財兩空了?！?p> 宇文佑搖了搖頭，滿不在乎地道：“你可莫要拿那團虛無縹緲的紫氣敷衍本公子?；噬县M敢對家父不滿。若非家父扶持，還能讓他坐上龍椅？以本公子看，他將家父當(dāng)菩薩供著倒還差不多?！?p> 于紫東道：“大司馬扶持皇上登基不假，但大司馬殺先皇也非虛。平常百姓尚記得父仇家恨，更何況是一國之主。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杜酒鬼案子可不是簡單的假酒案。以我看，你們啊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別翻船掉水里?！?p> 宇文佑哈哈一笑，“要翻也是那皇船先翻。”
“囂張！這話若讓皇上聽了，怕是砍了你九個腦袋也不為過?！庇谧蠔|邊說，邊比劃了一下。
宇文佑依是不以為然，“他若是敢砍本公子的腦子，怕是自己的腦袋也保不住了?！?p>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不知宇文佑哪來的自信。于紫東好心提醒，無奈卻是聽不懂，遂向臺階方向走去。這時，那位錦衣小公子也停好馬過來了，輕松快活著道：“不就趕來祈福嘛？你們倆還真是拼命，害我追得辛苦。于世子不會真的在乎公主吧？”
于紫東一聲嘆息，“做人難，難于做神仙。不拼命哪行，否則該被佑公子說放水了?！?p> 宇文佑未搭理于紫東，揚手輕輕一揮，數(shù)個隨從趕了上來。官里官氣的一聲吆喝，排山倒海的市民、僧人速速俯首拜跪，那場景就像在玩倒塌麻將牌的小游戲。方才還沸反盈天的場面頓是變得鴉雀無聲。宇文佑跟上于紫東的步伐，又是哈哈一聲笑，道：“于世子，本公子這個人間小王爺可是比你這個太上老君當(dāng)?shù)猛L(fēng)吧?！?p> “威風(fēng)?。克麄児虻目刹皇悄阌庸?，而是......”于紫東剛開口辯論，就聽不遠處啪的一聲，像是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墜下。宇文佑倒不在乎于紫東要駁他什么，反對那聲響興致濃濃，遂速命一名隨從過去看。過片刻，那隨從匆匆回來答：“稟公子，是個姑娘，看樣子快不行了?！?p> “佛祖圣日落下將死之人！這是什么征兆？”宇文佑賊賊地挪一挪嘴，喝道：“把那人拖過來?！?p> “諾！”
很快，宇文佑的幾名隨從繞過人群拖著那名姑娘過去。只見她披著一件幾天未洗的臭衣服，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安靜地躺在地上，微弱地呻吟，聽似受了很重的傷。宇文佑捂著鼻子，只瞟了一眼。反倒于紫東和那錦衣公子從頭到腳仔細打量。突然，于紫東一拍腦袋，似驚似喜似悔地叫一聲：“昭若！”
聞言一悚，宇文佑趕忙轉(zhuǎn)頭看她。
自那日水榭長廊昭若自以為是地讓宇文佑得了難堪，宇文佑早就耿耿于懷，欲收拾她，可礙于四殿下的面子，終是沒找到好時機。今日得見那貌似昭若的姑娘，心中大快，眉梢一揚，令道：“還愣著干嗎？還不快將這逃婢送去罪奴所！”
幾個隨從聽了命令，正要拖走她，于紫東卻抬手阻攔，道：“佑公子莫急。昭若可是四殿下的侍童，輔成王府的大紅人。這好端端的錦衣玉食不過，倒是流落街頭做乞丐，實在不合常理。何況，昭若可是板上釘釘?shù)哪袃荷恚趺磿u身一變成了女兒身，怕是物有類似，人有相似。弄錯了?！?p> 宇文佑略一所思，賊眉鼠眼地一笑道：“向來不問世事遵從天命的于世子怎么關(guān)心起一個小乞丐來。有意思！好了，本公子今日就發(fā)發(fā)善心收了她，順便也抵了你輸馬的賭注?！?p> 于世子嘴角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道：“素問佑公子只收美艷絕倫的家婢，今日不知吹什么風(fēng)，竟是要收個一沒貌，二沒才的將死乞丐，就不怕晦氣纏身？”
晦氣倒是說中了宇文佑的軟肋。只見他眉頭微蹙，似略有所思，不過，于紫東那點小伎倆還是被他瞧出了?！盁o礙！本公子正需要件不祥之物，除除府上那些鼠蟲螻蟻?！毙?，大袖一揮，“帶走！”
隨從立刻行命。昭若迷迷糊糊地被拖走在神獸道上，雖有一點兒的意識，卻無力張口辯解。殊不知皇家寺院中的佛祖為何這般與她為敵，來了兩回，均是囚禁亡命之果。
宇文佑微顯得意地向前走，于紫東和那錦衣小公子緊跟在后。其他拜跪之人依是俯首。他們不敢偷窺權(quán)貴，更別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見著小姑娘的雙腳像掃把一樣在清掃地面。
拖了一陣，不知是哪個孩子認得她，叫了一聲，“他是掃把星，他克死了街坊上很多人?！逼毯螅姲莨蛑四樕暇@驚恐之狀，再過片刻，竟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圣日落下顆掃把星，怕是大禍臨頭?！?p> “此人要擾西方極樂世界的安寧?！?p> “要變天、變天了！”
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飛速傳開。臺階上的宇文佑也聽到了，頓是放下跨上臺階的的右腳，轉(zhuǎn)身虎視黑壓壓的一群眾人。緊隨其后的于紫東忙令道：“此等禍水，萬不可帶入司馬府，還不速速扔出長安城！”
那錦衣小公子囫圇吞棗似的看了一陣，也沒弄清楚昭若何人，何以招來萬民之懼，佛祖之棄，只覺雖命如草芥，卻也活生生的，遂和著于紫東，道：“對！扔到長安城外就可保城內(nèi)安寧?！?p> 這時，宇文佑倒是沒了先前的一意孤行和橫行霸道，兇殘的目中竟是怯意。見隨從不知所措，喝道：“還不快照世子的話做！”
“諾！”
昭若已完全失去意識。她不知道自己會被拖去哪，更不知道是誰要她死，她究竟會不會死。想到死，她蒼白的臉孔上露出一絲笑容。她曾饑餓過，被暴打過，被瘋狗追咬過，每一次都以為是生命的最后時刻，可每一次都迎來了陽光普照的新一天，再看著更多的生命因她而亡。死是一種解脫吧，不僅僅于她，更于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