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震一落地就感覺到不對勁,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書房亮起了燭火,一連串機栝聲響起,門窗都被鐵板牢牢封閉。
“快找密函,我來拖住他們!”屋頂傳來搏擊聲。
段震焦急地在書房搜索著,目光探尋著每一處有孔洞的地方,在試過細頸瓶、畫筒,劍鞘,以及部分奇特的古玩之后,他又敲擊過墻壁,研究過磚縫,可就是不知道七寸長的鐵管應(yīng)該用在哪里。他開始不安慌亂起來,是不是推斷有誤,白玉蝴蝶簪的出現(xiàn)只是個巧合?
亦或者這里根本就沒有密室,只是為了抓捕他們兩個所布置的牢籠?還是自己太心急,沒有仔細分析過房間的每一樣物品,以及縣丞大人的生活習(xí)慣。
“舒鐸生性謹慎,機關(guān)精巧,一定藏在最不起眼,他人無法接觸到的地方?!?p> 有了思路尋找下去也就有了方向,他凝視著懸掛在墻壁上的三幅古畫,落款是前隋最負盛名的畫師張千千,畫紙已經(jīng)黯淡發(fā)黃,有幅畫像是受過戰(zhàn)火的侵擾,被燒破了幾個黝黑的孔洞,甚至有殘角被舒鐸用金絲縫合起來。
“有誰會在意古畫?而且舒鐸這么寶貝它們,下人自然連碰都不敢碰一下,恐怕只有生于書香世家的二夫人才能看懂……”
眼睛一亮,他摸過三幅畫身,果然除了中間的戰(zhàn)事圖以外,其余兩幅都落了灰。
“鉚釘,原來是鉚釘!”他旋下嵌進墻體的鉚釘,這只鉚釘竟然有七寸之長。他把古畫卷起來揣進懷里,動作一滯,他自嘲的想起了那顆南海鮫珠,當(dāng)時若不是貪心,也不會身中奇毒。“果然不是自己的,拿了也不會心安?!?p> 舒鐸的臥房鉆進去一條修長的人影。
舒顯之弓著身子,展開偷來的情報。透著月光中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篆書小字,他讀著無趣,方要合起,卻猛然發(fā)現(xiàn)最后一行寫著一個地名。細想之下,臉色煞白,呼吸促狹。
“大公子想到什么了?”
一個輕柔卻又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段震行走在擠滿書架的密室,刺鼻的墨水味讓他胃里一陣反嘔:“還真是窮奢極欲,竟然用墨魚汁來寫。”
這股子魚腥味刺激著帶有同種特性的僵草毒,他頭暈眼花,如同那日在歐陽先生書房聞到他的墨寶一樣,段震勉強攙扶著書架,用刀劃破手指放了點血,才略略維持著清醒。
擦點火摺,段震拿起一卷圖紙,展開后只看了一眼便冒了一身冷汗。
舒縣丞拍著手掌,“果然不愧為神偷,可惜了這顆聰明的腦袋。你要是給我一百金,我可以給你從任何一方節(jié)度使那里謀個差事,當(dāng)然,可以議價?!彼哪樕笠缰靡獾男θ?。
一個龐然大物被摔在地上,眼眶青腫,額角往外冒血??赡请p眼眸卻仍然含滿堅定?!皠e怕,爺爺死不了。”
舒鐸不解氣的狠踹著他,直打的獵物口吐鮮血。
段震舉著圖紙的手在顫抖,“皇宮布防圖,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一定以為,我這個八品縣丞有什么資格和能力接觸朝中重臣?沒錯,我品階是低,連一個長安令都對我呼來喝去,可我偏偏憑著自己的勇氣抱上了徐敬業(yè)這根大腿?!?p> “徐敬業(yè)不是在揚州謀反了么!”符武吼道,
舒鐸冷笑:“他謀反,那是他的事,但我富可敵國,通過這些年靠他積攢的人脈,我吸取了不少的情報。”
他繞著符武踱步,欣賞他因憤怒而突起的眼眸,“禮部、吏部、工部,還有兵部的主力,我都收賣過,這世間只要有錢、有酒、有色,就有交易。因為羅織經(jīng)而入獄的人,上至王侯將相,下至黎明百姓,更是想要什么就能套出什么,想害誰就能株連誰?!彼l(fā)出滿足的嘆息聲。
“對我這種小人物來說,皇帝不會懷疑我,宰相們也看不起我,徐公在我的資助下秣兵買馬,而朔方節(jié)度使……”
張虹走進來,她道:“殺了他們兩個?!?p> 密道里傳來段震的笑聲,他用火摺對著一疊疊的情報,“我只要那份標(biāo)記著朔方節(jié)度使的皇宮布防圖,其他的我全都給你燒成灰燼!看你拿什么賣國!”
在火舌觸碰到紙頁的一瞬間,整間密室亮如白晝,鐵球滾過凹槽的聲音響徹耳跡,他聞到嗆鼻的、火油的味道,還未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大火包圍。
“布防圖?什么布防圖?”
縣丞一揮手,黑衣人擋了過來,他一直小心謹慎地后退著:“我早就聽見了你和先生的對話,你們想殺我滅口,哼哼,在你們來之前我就做好了準(zhǔn)備。你手里拿的是假的,我本想給你一次機會,是你要殺我的,也別怪我把它和密室一起毀掉!”
“卑鄙無恥?!睆埡缤倭R道,畢竟是邊關(guān)大將,刺客們根本招架不住,眼看她的劍飛了過來,她的身子突然僵住。從地板下射出的利箭穿過她胸口、膝蓋和肩膀,她一只手撐在地上:“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會拿回布防圖,幫助他奪回李氏江山?!?p> “可惜你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陪葬了!”舒鐸拔出匕首,扎向張虹,她悶哼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時間仿佛停了下來,所有人睜大眼睛,只見舒鐸緩緩垂下頭,在他的胸口插著一支木質(zhì)蝴蝶簪。
那件重金買來的鎖子甲被他藏在外袍里,可不管多么貴重、萬般小心,還是被一支再普通不過的木簪穿過孔洞刺入心臟。
他不甘,不甘......
“我出三倍的酬金,殺了符武!”
殺手們看著縣丞仆地,紛紛舉刀砍向重傷的符武。
她拼死爬向密室,一個身影在爪鐮的牽引下飛了出來,段震的衣服被火燒毀,面龐焦黑,又好似僵草之毒發(fā)作,踉蹌著站起身。
“不許走!”
她舉全身之力撲倒段震,搶奪他懷里的布防圖。
舒縣丞顫顫按下一塊磚,所有的蠟燭紛紛傾倒點燃書冊,加上從房頂泄下的火油,書房剎那成為火海,他視野朦朧的瞅著密室,落下兩行清淚,心有不甘的闔上了眼睛。
段震呆呆凝望著已成火海的書房,巨大的脊柱在他面前轟然倒塌,有幾個黑衣人已經(jīng)被砸成肉餅,唯一生還的機會,就是趁徹底坍塌之前,踩著那根斜插在地的柱子躍上屋頂?shù)钠贫础?p> 他一晃神,手里的布防圖被張虹奪去。
“臭小子,快跑!”符武喊道,煙塵灌入鼻腔,所幸燒斷了捆綁他的繩子,那些黑衣人慌張地搜索出口,來不及管他。
他彈起身子,和張虹打了起來,“放我們走,我會盡我所能,為你父親求情?!?p> “求情?”張虹笑聲凄厲,“我不管這江山是誰的,當(dāng)初義父把我從死人堆里抱出去,他孤身一人突圍,寧愿喂血給我喝,也要讓我活著,他的恩情,我做鬼都不會忘記,我寧肯毀了它,也不能讓你拿著它去害義父!”
“來不及了!”段震回過頭:“快要燒斷了,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張虹的心臟附近插著斷箭,整張臉扭曲的可怕,卻依然扯住布防圖不肯撒手。
一塊巨大的房梁倒下來,符武艱難地拖走張虹,卻還是砸在她腿上。
“松手,我們都有機會活命?!?p> “我不!”她嘶吼著,拔出箭倔強的刺向符武。
眼看刺客們都已經(jīng)踩著那根斜傾的木柱逃命,而在不斷的踩踏下,木柱再次發(fā)生了偏移,似乎再擦過一點,它就會墜地。
段震咬了咬牙,撿起匕首奔向張虹。
“大公子想要去哪?”先生的聲音幽幽傳來。
“先生不要誤會,我只是、只是擔(dān)心我爹的安危?!?p> “你真的在乎縣丞的生死么?求我誘導(dǎo)歐陽漣漪進入密室,她死后,一個稚子如何爭得過家產(chǎn)?緊接著,你按照我的計劃刺激段震和符武調(diào)查真相,又在書房安裝了超出分量的火油,不管誰輸誰贏,都逃不出去?!?p> “要是再還不上賭債,債主就會打斷我的腿。”舒顯之顫抖的聲音說道。
“壞事做多了,總要受到報應(yīng)的?!?p> 先生的手繞過來,直到冰冷的匕首割斷動脈,他才沙啞的呼道:“寧慈寺可是皇家寺廟……”
血液如梅花般噴濺在雪白的窗紙上,在那雙黯淡下來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龐,和一個魔鬼般的微笑。
“你瘋了嗎!”符武托住他的手腕,“你是賊,不是殺人犯?!?p> “不殺她,我們兩個誰都出不去!”
“臭小子,你還記得臨走前,我對你說過什么嗎?”
張虹的心頭涌起不祥的預(yù)感,可她還是緊緊抱住符武的腳,“我不相信你會丟下他不管,把情報拿來,我就放你們走?!?p> 木柱終于不堪大火傾倒下來,“把密報交給金吾衛(wèi)大將軍賁良駿,他每日戌時在金光門執(zhí)巡。”符武的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
漫天的火光中,縣丞的書房徹底坍塌,滾滾煙塵中,一條人影飛了出來。
四月初七,朱雀大道人海如梭,新科狀元在鑼鼓聲中跨馬游街。
在路過逸風(fēng)樓時停了下來,他雙手齊眉,深深作揖。
“若不是長安大俠力挽狂瀾,將密報及時呈予陛下,長安城定會陷入一場腥風(fēng)血雨之中。”
說書先生露出雪白的牙齒:“他說,不求聞達,只是不想讓孩子失望?!?p> 符武搖出輪椅,“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還有,臭小子,你打斷我一條腿,我還沒找你算賬?!?p> “喂,你那么重,我差點就摔死了,我還沒找你算賬!”
“你壓斷我兩根肋骨,我是不是得找你賠錢?”
“呸,朝廷重賞,你就買了這破樓,給你打工,我還不如做回神偷。”
兩個人罵罵咧咧,小華在一群孩子中昂首挺胸道:“我爹爹是長安大俠!”
然而,長安城的危機并未徹底解除。
七百里外的青鸞峰,烏夜鳴啼,山風(fēng)蕭瑟。
慈寧寺外,幾波人馬陸續(xù)趕來。
玄紗起伏,先生與幾位首領(lǐng)低聲商量了一陣,攙扶著一個看似重傷之人,擊響了寧慈寺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