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闊別已久的柔軟中醒來。
睜開雙眼時,看到的是樹屋那塊凝視過無數(shù)次的天花板。深深淺淺的年輪,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變化過了。
海王星坐起身來,被四周的熟悉之物裹挾著,她反而像是這個房間里的異物。
她茫然地環(huán)視著四周,就連床上那只朝夕相處的小熊也變得陌生疏離。
什么都沒有變過,就和出發(fā)時一模一樣,迷途樹屋里永遠不會有墻角的灰塵出現(xiàn),悠悠流轉(zhuǎn)的時空中,什么都會變動,唯有這間屋子永遠不會。
比如,它不會有它的第二個女主人了。
海王星的目光空洞而呆滯,她機械地爬下床,沒有套上她的鞋子,木訥地徑直走向衣柜。
她在祈禱,她渴求某個人能聽到,即使她自己已經(jīng)聽不到那個顫抖的聲音。
衣柜被打開,露出它潦倒的本質(zhì),除卻幾件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在里面的衣服以外,沒有任何別的奇跡。
仿佛,真的只是一場夢。
夢散場了,她也失去了留在那里的資格。
那原本還鮮明無比的記憶,只一瞬間,宛若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變得模糊,枯黃。
她走到盥洗室,面對著鏡子,她看到自己的面容。
一點未變的娃娃臉,就算憔悴了許多,也還帶著原有的光澤,只是那雙總是亮閃閃的眼睛,已經(jīng)黯淡下去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鏡子中自己的腦袋,鏡子中的她也伸出手來,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冰冷,無感,和她的感覺根本不能比。
她走到大圖書館,這里是她不會待膩的地方,至少在這里,也許能得到一些平靜。
她一步步走過高大的書架,她走得很慢,每走過一步時,她的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許多個故事,因為她知道她剛才經(jīng)過的地方擺放的是哪幾本書,這里的每一本書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走過地球的那段路,她的步伐變得沉重緩慢。
她的視線時不時看向書架上,又迅速地移開。
她不想看到那本多出來的書,至少現(xiàn)在,不要讓她面對。
沒有人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多久,她走累了,就倚著書架站一會,或是席地而坐,再不然就直接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睡下了。她已經(jīng)忘卻了時間,只是任憑那副空無一物的軀殼隨本能運動,走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繼續(xù)走,從水星一直開始那積淀了幾十億年的遙遙無期,到現(xiàn)在,走完天王星的書架的最后一步。
那是一場無人喝彩的巡禮,一場毫無收獲的苦修。
不會有什么迎接她,不會有什么改變的東西。她最終到達的地方,依然是那個空空如也的書架,海王星的書架。
她得不到任何憐憫,除卻麻木與疲憊的身軀,內(nèi)心的空虛只會越來越龐大,直至將她自身埋葬。
她或許變得強大了,她懂得了許多道理,已經(jīng)名副其實地長大了,她可以說很多鼓勵自己的話,讓自己振作起來,但是,無法改變的,她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她的太陽。
學(xué)來的那些成年人的語言再怎么巧妙,也不能改變的事實。
或許,她的行為,只是一場孤獨的行殤。
只憑腳步所能達成的祭奠,無異于舞步的步伐。
愛是,相遇,相知,白色的頭紗,與黃泉前的舞蹈。
一步一生,虔誠著折磨。
她拖著失去一切的腳步,向她的房間走去。
她把手放在胸口,除卻風(fēng)暴那激憤的悲鳴,她沒有感覺到那種被稱為心跳聲的東西。
一如往常,足以斷絕一切念想。
就像是推開那扇門,她不會出現(xiàn)。
毫無知覺,魂不守舍,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那張書桌前坐定。
窗外,是那熟悉的粉紫色天空,是這個囚籠虛偽的墻壁。它們吸取海王星的自由,變得光彩照人。從今往后,還會繼續(xù)下去。
結(jié)束了,荒唐,荒廢,一切都結(jié)束了。
當她落下眼淚的那一刻,她也會承認的。
空洞死去的雙眼,將要宣告戲劇的落幕。
濕潤的眼底,已經(jīng)不必再有所逞強。
忽然間,海王星覺得右手碰到了什么東西。
那個感覺,就像在不久前,剛剛碰到過一樣。
她看向右手的位置,書桌上,靜靜地躺著一本新到的書。
《海王星的睡前故事》
有什么東西,觸動了心弦。
如若向日葵的幼苗,在心中忽然發(fā)芽。
養(yǎng)育萬物的水,撥濯她枯寂的靈魂。
麻木的累累傷痕,在那一刻,再一次發(fā)出陣陣劇痛。
海王星拿起那本書,像瘋了一樣拼命向后翻去。
最后一頁,她要看到,最后一頁!
“我來晚了。”
一雙溫暖的手臂,從背后環(huán)住了她。
那個人靠在她的肩頭,微微倚著她的耳畔。
那個熟悉的聲音,根本不需要再去確認聲音的主人。
幾縷金色的長發(fā),垂在她的胸口,進入到她的視線。
“小海星,我們贏了?!?p> 海王星全身僵在原地,此刻,在她體內(nèi)的風(fēng)暴,是否也像心跳那樣,在那一刻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呢?
“麥麥……”
海王星木木地把書翻到了最后一頁。
「麥芽糖和海王星從此在迷途樹屋幸??鞓返厣盍讼氯??!?p> 這是她寫的結(jié)局,是她和麥芽糖一起書寫下的結(jié)局。
永遠不向殘酷的命運低頭,直至最后一刻。
最純潔的愛,僅僅是無意之舉,也足以讓荒誕的世界翻天覆地。
她們不是《海王星的嫁衣》中沒有心的傀儡,她們是這個嶄新世界中幸福的連理。
筆尖上的行星,最終以筆尖,戰(zhàn)勝了可笑的命運。
“麥麥……麥麥!……”海王星像是在慌張地尋覓著什么。
“我在這里?!丙溠刻峭嗜ツ切┎槐匾匿h刃,將最溫柔的言語,贈予她最愛的人。
“我們……我們贏了!”
海王星轉(zhuǎn)過身,緊緊抱住麥芽糖,把頭埋在麥芽糖的胸口,放聲大哭。
她重復(fù)著同樣的話和嗚咽,這是從無邊的黑暗中蘇醒而來的欣喜若狂。
不會再分開了,再也不會有孤獨與黑暗。
麥芽糖輕輕拍著海王星的后背,她的目光從未如此溫存。
“別哭了,走的時候還沒哭,現(xiàn)在皆大歡喜了,倒是要哭鼻子了?”
海王星已經(jīng)聽不見那些了,就算她聽到了,她也會假裝沒有聽見。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畏懼,所有的懦弱,與所有的感激與幸福,將它們托付于淚水,盡情地向她撒嬌吧。
“唉,哭就哭吧?!?p> 麥芽糖憐愛地撫摸著海王星的頭頂,悄悄低下頭去,在海王星毫無防備的前額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親吻。
“以后……也只能借你哭了。”
她的妻子會是一個愛哭鬼,偶爾哭鼻子,但永遠如太陽般燦爛。
捱過漫長的苦痛后,依然不會落下的,彼此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