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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往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仰天嘆 威海何時還(三)

威海往事 一載無窮年 3279 2021-02-02 22:02:56

  這是公歷一九二三年七月底的一個清晨。

  一夜的小雨過后,整個威海衛(wèi)都籠罩在濛濛薄霧中。太陽從東方的海里剛剛升起,便把遠方的天空渲染得五顏六色,美輪美奐。太陽驅(qū)散了如夢如幻的薄薄迷霧,清晰了威海衛(wèi)似幻似真的輪廓與容顏。山依然是那片山,海依然是那片海,威海衛(wèi)依然還是以前的威海衛(wèi),什么都沒變,變的只是人們的容顏。

  威海衛(wèi)城里城外,男人們依然梳著長辮、穿著青衣長衫沒頭蒼蠅似地四處為生活奔波;女人們依然包裹著小腳,蹣跚地忙碌在家里家外;海港區(qū)的大煙館里,人們依然在吞云吐霧,如坐云端。

  一大早,林子鳶就到地里拔了青菜,又到海邊買了海蝦,給曲文魁做新鮮的蝦仁水餃。整整忙碌了一個早晨之后,餃子包好了,鍋里的水也燒開了,林子鳶對著里屋喊:“文魁,時間到了,該起床了?!?p>  曲文魁正在炕上呼呼大睡,聽到林子鳶叫自己,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曲文魁瞇縫著眼看了看座鐘,責怪林子鳶說:“起來晚了。你也不早點叫我?!?p>  林子鳶忙著煮餃子,聽到曲文魁埋怨自己,放下了手頭的活兒,到了里屋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也是,年紀一大把了,不叫就起不來炕,還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請愿,何苦呢?”

  “我也不想往外跑,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誰叫我們命里苦呢?等威海衛(wèi)收回了,我天天睡懶覺,你可不許叫我?!?p>  “那敢情好,威海衛(wèi)要是收回了,我天天讓你睡懶覺。”

  兩人說著話,林子鳶想起了餃子沒撈,喊了聲“壞了”,便往廚房跑。林子鳶掀開了鍋,只見沸騰的水面上飄著不少的蝦丸、面皮和菜葉,心情頓時像三九天吃了個冰坨子,全身冰冰涼。曲文魁今天要出遠門到天津請愿,離家前吃餃子本來就是求個團圓去、圓滿歸,餃子碎了不吉利。林子鳶不敢聲張,悄悄地把完整的和破碎的餃子分開撈了出來。

  二年前,曲文魁領著請愿團進京請愿失望而歸。痛定思痛之后,曲文魁把收回威海衛(wèi)的希望寄托到了孩子們的身上。沒事的時候,他經(jīng)常到學校給孩子們講講威海的歷史,講講中國人應該自己管理威海的道理,講講身為租界百姓的苦與悲。

  曲蛐兒到外地上學去了,可是振威足球隊傳承了下來,依然活躍在租界碼頭區(qū)。每當有比賽的時候,曲文魁都會前去助陣,特別對于和英國人的比賽曲文魁更是上心。他要通過比賽培養(yǎng)孩子們在英國人面前的自尊與自信。

  曲文魁也經(jīng)常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在百姓中間傳播中國人的土地中國人管的道理。特別是自去年十月份開始中英兩國政府重開威海衛(wèi)租界問題談判,曲文魁更是利用各種渠道,打聽談判進展,分析政府立場,傳播自己的觀點。

  六月初,中英兩國政府初步達成的《接收威海衛(wèi)協(xié)商意見書》的具體內(nèi)容在威海傳開后,抗議浪潮頓時風起云涌。威海衛(wèi)百姓感覺他們再一次被政府出賣了。

  威海衛(wèi)的社會各界有識之士義憤填膺,決心直接向北洋政府提出抗議,表達威海衛(wèi)百姓的心聲。為此,短時間內(nèi)威海衛(wèi)百姓成立了請愿團。經(jīng)公推眾議,曲文魁再次當選為請愿團團長。

  太陽剛剛升起,桂花已經(jīng)包好了餃子。二牛要出遠門,兒子、女兒帶著他們各自的孩子也都趕來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早飯,為二牛送行。

  二牛大口地吃著餃子,不住地夸贊餃子好吃。桂花看著二牛吃餃子,心事重重地說道:“二牛,我從昨天晚上右眼皮就不停地跳,今天一早跳得更兇了。你這趟出去會不會不吉利?要不咱們就不去了吧?”

  二牛放了筷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上次去請愿你的右眼皮也跳,我還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次跳得兇。我看你還是跟文魁弟說說,咱們還是不去了吧?”

  “那怎么能行?文魁弟去請愿也不是為他自己,是代表威海百姓去請愿;我跟著去,是為了讓咱家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們過上好生活。等有一天威海回來了,我苦點兒累點兒也值了。孫子,你說說,爺爺該不該去?”

  孫子爽朗地回道:“爺爺,我支持您做大事。我們同學都夸您是義薄云天的關(guān)云長,我跟著您沾光,誰也不敢欺負我?!?p>  二牛拍了拍胸口,伸出了大拇指,豪氣地說道:“爺爺是好漢,孫子也不會是慫包蛋。”

  桂花的心情瞬間開朗了起來,笑盈盈地對二牛說道:“別光顧得臭美了,快吃飯吧?!?p>  “哦,對了,忘了跟你說了,”桂花臨時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能不能跟弟弟商量一下趕在七夕節(jié)前回來?從零三年到現(xiàn)在,咱家有二十年不過七夕節(jié)了。前幾天我已經(jīng)答應了孩子們了,今年全家一起過七夕節(jié)。”

  二牛吃飽了飯,放下了筷子,“你不提起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了,弟妹子和你想到一塊了。子鳶說她家人少不熱鬧,到時候她到咱家來過節(jié)?!?p>  孩子們聽了二牛的話都歡呼了起來。

  大總統(tǒng)黎元洪把總統(tǒng)府搬遷到了天津英租界。從威海衛(wèi)到天津衛(wèi)有直達的英國客輪,曲文魁的請愿團今天要從碼頭出發(fā),乘船直達天津衛(wèi)。

  九點開船,不到八點請愿團的成員便聚集到了碼頭上。此時,碼頭區(qū)所有學校的孩子們都涌到了街上張貼標語,撒宣傳單,沿街游行示威,為請愿團壯行。送行的百姓也都聚集在碼頭上,用不同的方式向請愿團表達了他們的殷殷期盼。

  上船的時刻到了,林子鳶紅了眼,把一包藥交給了曲文魁,一再囑咐他按時吃藥;桂花也紅了眼,一再囑咐二牛注意安全。囑咐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祝福的話說了一句又一句,直到他們離開碼頭,上了船;直到船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林子鳶和桂花才離開碼頭,往家里返。

  唐球兒已經(jīng)上了南開大學三年級。曲蛐兒去年到了考大學的年紀,按照曲文魁的意思,他想讓曲蛐兒也考南開大學,可曲蛐兒受了都小春的影響,想從軍報國。曲文魁不同意,林子鳶卻不反對。林子鳶說,好男兒就該志在四方。曲文魁拗不過他倆,只好隨了曲蛐兒的愿。曲蛐兒考上了一所軍校,離開了天津。

  唐球兒和幾個要好的同學聽說威海衛(wèi)請愿團要來,專門向老師請了假到碼頭去迎接。

  船到碼頭的時候,唐球兒看見下船的人多了起來,便站在高處面向眾人演講。等曲文魁下了船,過了檢票大廳,到了站外廣場,唐球兒還在演講:

  “同胞們、兄弟姐妹們:威海衛(wèi)危在旦夕,天津漢口租界到期又被要挾續(xù)租,亡國就在眼前。對于英國人的侵略我們難道能熟視無睹置若罔聞嗎?

  不!我們絕不答應!參加談判的梁如浩貪圖私利,賣國害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每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都應該團結(jié)起來,聲討賣國賊……”

  尖銳的哨音響了,一隊巡捕拿著棒子跑了過來。曲文魁見狀,領著請愿團的眾人擋在了巡捕往前走的路上,在與巡捕的推搡中,掩護唐球兒他們離開了。

  在遠處,唐球兒和她的同學與請愿團的眾人匯合了。唐球兒說,她的同學邀請眾人到大學里去,給同學們講講威海衛(wèi)的情況。曲文魁聽了很是激動,這正是他需要的舞臺,他要在這樣的舞臺上把威海衛(wèi)百姓的聲音傳遞出去。

  在南開大學美麗的校園里,曲文魁和等在這里的唐球兒的同學們匯聚在了一起。在林蔭下,曲文魁和大學生們促膝而談。曲文魁給同學們講威海衛(wèi)租界百姓的苦難,講威海衛(wèi)租界百姓的心聲,講租界統(tǒng)治者對威海的戕害……

  知不覺,人越聚越多。有幾個記者竟然也聞聲趕了過來。

  在曲文魁的身后,一位站著的金發(fā)碧眼的女記者提問:“曲先生,英國是世界最發(fā)達的文明國家,英國租借威海衛(wèi),同時也把大英文明帶給了威海衛(wèi),難道不是這樣嗎?”

  曲文魁聞聲站了起來,看向這位女記者,“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說的英國文明是什么?你能給我詳細說說嗎?”

  “眾所周知,英國是一個民主的國家,英國人把民主的思想通過租界帶給了你們,讓你們擺脫了獨裁統(tǒng)治,切身體會到了民主的真諦。難道不是這樣嗎?”

  曲文魁望向眾人,“同學們,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我回答不了,你們誰能替我來回答這個問題?”

  唐球兒舉手,“我來回答。我是威海衛(wèi)人,從小在威海衛(wèi)長大。對于租界我有最切身的感受。據(jù)我所知,威海衛(wèi)租界的百姓從來不曾享有過民主。你們知道嗎?在威海衛(wèi),租界行政署長官具有完整的立法權(quán)、司法權(quán)和行政權(quán),是集所有權(quán)力于一身的真正的威海國的國王。在威海,他們不受任何人監(jiān)督,不受任何人制約。我舉一個例子,清政府明令禁止鴉片,英國政府也不贊成鴉片貿(mào)易,可是在威海衛(wèi),租界行政署卻能通過法令的形式讓種植、販賣、吸食鴉片合法化。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通過出賣專賣權(quán)的方式把經(jīng)營鴉片的利益牢牢地掌握在了英國商人的手里。所以,威海衛(wèi)百姓不僅沒有享受到你說的民主,相反,當全中國都在為推翻了滿清王朝的獨裁統(tǒng)治進入了共和時代而歡呼的時候,威海百姓還在忍受著英國人的獨裁統(tǒng)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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