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個人都有英雄情結(jié)，但大部分人都沒能成為英雄。
每一個鬼差都有一個平凡的人生，對他們而言，
活著的時候，人微言輕，對不平之事只能報以唏噓，
而死亡之后，意味著身份發(fā)生變化，意味著格局完全顛覆。他們視野比之過往更大，能力比之過往更強，那些積壓了一輩子的情感恍若洪水決堤，瞬間就找到了突破口！
除暴安良，懲惡揚善，明正法典！
這，就是黃仙當時的心態(tài)。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普度眾生的佛，是人們頭頂上空的神明，是這個世界的英雄！
黃仙臉上流露出絲毫不帶掩飾的向往，眼眸中甚至有光華流轉(zhuǎn)，不過沒過多久，他又搖搖頭，神色盡皆黯然。
“你似乎很懷念那個時候?！壁w明插話道。
“是啊，那是我人生的高光時刻?！秉S仙依舊沒有否認。
“我認為你挺了不起的?！壁w明由衷地感慨。
“我也這么認為?！秉S仙照單全收。
兩人很默契地沒有深入交流下去，場面一時陷入沉默。
因為無論如何吹捧，也改變不了慘淡收場的事實。
黃仙頂不住陰司施加的壓力，最后不得不鳴金收兵。
對于這個結(jié)果，黃仙本人是非常遺憾的。
但是經(jīng)過多年風雨的洗禮，他還是釋然了。因為這是鬼差成長的必由之路，只有完成態(tài)度的轉(zhuǎn)化，才算和以前的身份徹底割裂，成為陰司合格的執(zhí)法機器。
“你看不懂我哪里？”趙明想了想，索性換了個話題。
“你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秉S仙頓了頓，補充道，“很奇怪，你似乎只用一步就實現(xiàn)了層級跨越，沒有經(jīng)歷從人到鬼差的轉(zhuǎn)變過程?！?p> 無論是法器磨合還是心理適應(yīng)，趙明都比他快不少。
而今天，他又一次打敗了厲鬼。
反觀自己，黃仙心里有點不好受，他中了綠帽厲鬼的暗算不說，關(guān)鍵時刻還昏死過去。要是真把他拉出來和厲鬼硬拼，自己都不知死多少次了。
風平浪靜后，黃道長又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糾結(jié)，他很想知道為什么。
趙明捂著腮幫子，覺得這話很不好回答，什么叫實現(xiàn)了層級跨越？
猛地，他回過味兒來，指著黃仙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近人情？”
黃仙搖搖頭，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不，我是在夸你，想向你學習?！?p> “......”
趙明抬頭，望天，一時覺得很無語。
不知道今天這事刺痛了黃仙哪根神經(jīng)，致使他整個人氣質(zhì)都不一樣了，頹廢中帶著些許執(zhí)拗，頗有一種解釋不清就不放人走的架勢。
無奈之下，只好坦露心扉，“最初的時候，我對那個司機也是持同情態(tài)度的，如果當時能和平談判的話，結(jié)果或許會不一樣。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你知道的，他差點溺死我。
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我們是站在對立面的，立場不同，很難達成共識。
以前我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事，就是因為沒弄清楚自己是什么立場，最后搞得里外不是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何況，那件事發(fā)生才一年，我更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p> 黃仙微微抬頭，抓住了重點，“那件事是什么事？”
“去年我在一家輔導機構(gòu)擔任數(shù)學老師，那時高考剛結(jié)束，高二年級的學生很快就要迎來期末考試。
有一個學生壓力很大，整夜整夜的失眠，情緒崩潰的厲害，那種狀態(tài)根本學不了多少東西，偏偏他家長還給他報了很多課時，語數(shù)外理化生科科都給報上，周六日每天至少排十二個小時的課，加上學校作業(yè)，學生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
說實話，我一個補課班的老師上的課都沒他多。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挺專業(yè)，牛氣哄哄地找家長談話，建議他們削減補課班的課程，給學生留點調(diào)節(jié)和休息的時間。
然后，
我就被家長投訴了?！?p> 黃仙張張嘴，沒有出言安慰趙明。他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說話，不然話題會向不可預測的方向發(fā)展，緊接著，就會演變成討伐無良家長的座談會。
趙明聳聳肩，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繼續(xù)道，
“當時我很委屈的，也特別不服氣，有一種把良心掏出來喂狗的感覺。后來我才琢磨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p> 趙明嘆著氣，唏噓不已，仿佛這一次的經(jīng)歷成為了他人生中的分水嶺。從風華正茂到老氣橫秋，只差一個投訴電話。
黃仙嘴角抽了抽，覺得案例簡單易懂，但是里面蘊含的道理卻超出了自己理解的上限，
“這和立場有什么關(guān)系？”
趙明抿抿嘴，解釋道，
“說白了，他們消費者，我頂多算個售后，就是買家和賣家的關(guān)系，立場早就劃分出來了。一直以來，都是買家想提升性價比，賣家想多賣點貨。
從他們的角度出發(fā)，我此舉就是在為暑假的課鋪路，學生期末考得不好，暑假就會開始拼命補課，他們就不得不砸更多錢進去。
事實上，他們非常清楚自己小孩什么狀態(tài)，但他們采取了更為激進的方式。
不就剩下十幾天了么，熬一熬就撐過去了。
他們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他們有著更為艱苦的經(jīng)歷，所以更懂堅持下去的意義。
可憐我一個自詡專業(yè)的老師，那個時候竟被當成了一個居心叵測的外人。
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所以那個司機準備對我下手的時候，我瞬間就意識到這是一個你死我活的局。
鬼差和厲鬼，本就天然對立。
我知道他有冤屈，但是陰司有自己的組織架構(gòu)，審判是判官的事，我的工作只是維穩(wěn)，手伸的太長會遭反噬。
所以，無論什么職業(yè)，先保證做好本職工作，至于其他的，那就看緣分了。”
可能是性格使然，趙明很喜歡從雜亂無章的事物中梳理出共性，然后應(yīng)用到其他沒有見過的事物上。事實證明，這些共性不能覆蓋所有事物，但卻可以在自己一籌莫展的時候提供一些思路。
至于適用與否，就看要看實踐了。
黃仙笑了笑，不由得想起趙明消耗績點救人的事，明白了所謂看緣分的意思。
他曾在規(guī)則之外蹦跶的很遠，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又守著規(guī)矩不敢向前，兩個極端都嘗試過之后，竟發(fā)現(xiàn)有人一開始就找到了這中間的平衡點。
但這次，黃仙是徹底服了，他打著哈欠翻了個身，問道，“那個對你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孩子后來怎么樣了，考上大學沒有？”
趙明眸光投向窗外的綠植，表情有些沉重，“一個多月前，他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