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桂花媽
喪事辦過之后就是十五了,監(jiān)生家的人都沒有興趣過十五。
桂花一個人在火塘屋里煮元宵,是煮給男人蕭永和呷的,冇想到前幾日蕭永和還躺在屋里的床上,現(xiàn)如今就睡到了冰冷的黃土穴中……她的眼睛潮濕了,差不多就要綴泣起來。
時香翁媽咳嗽了一聲,講:“你有么子想不通的,有崽有女,永和過了六十,高壽……”
她的男人蕭監(jiān)生死的時候才四十幾歲,她才想不通哩,所以哭瞎了眼睛!
“還差幾日六十……”桂花的心被酸楚淹沒了:“還冇享一日?!€等等,至少可以享滿女的?!?p> “你是講享秀妹子的福?我早就講過,秀妹子跟別的崽女不一樣,現(xiàn)在么子樣?你看她的穿衣打扮……比城里人還城里人,全村的女子都在她的下面……”
時香翁媽講著講著,裂開嘴笑了起來。冇得一顆牙齒,笑起來很詭異,笑聲干癟得像不長豆子的豆莢。
“你看得見秀妹子的穿衣打扮?那你看得見今日我穿么子衣服?”
桂花的心情好了不少,心想人都是要死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崽女都大了,男人死得不是那么不是時候……想想婆婆時香翁媽,那才叫活作孽,一個人帶幾個子女過日子,每日都為填飽肚子操心!
“我為么子要看見你穿么子衣服,你以為你還是十七八歲的妹子……”
時香翁媽癟著嘴嚷嚷。
桂花聽見門響,聽聲音是秀妹子!今日是她父親下葬的第3日了,她還準(zhǔn)備去墳頭坐著?這妹子是個孝女,父親死了恨不得自己陪著去死,要不是蕭二丫做通了秀妹子的工作,桂花還不曉得有多頭痛哩!
桂花嘆了一口氣對婆婆講:“秀妹子這是怎么啦,我桂花怎么生出這么一個女兒……”
堯山村的人都死封建,崽女不孝順,口水能淹死人,但不曉得怎么的,桂花不愿意大家稱贊秀妹子孝順。
“養(yǎng)這么一個女兒是你的福氣!你以為她跟你一樣前世是個普通人,秀妹子的前世是文曲星!”
時香翁媽也聽見隔壁秀妹子出門的動靜,她的想法跟桂花不一樣,她百分之兩百相信秀妹子福大命大。
“冇聽噠講過妹子是文曲星……”
桂花還是放心不下毓秀,她不方便去自己男人的墳山,心里想著打發(fā)民安去一趟,好歹要把秀妹子勸回來。
“謝瑤環(huán)那不就是一個女子……”時香翁媽“咯咯”地笑了,但很快就變成了嘆息:“蕭永和他是命不好,大富大貴的日子他嘗不到了……”
中午時分,家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鄉(xiāng)政府的楊特派。他是來找蕭毓秀的,蕭業(yè)武從工讀學(xué)校跑出去至少有兩年了,過了年就是第三個年頭,一日不抓到蕭業(yè)武楊特派一日離不開堯山鎮(zhèn)。聽講馬上就要在堯山鎮(zhèn)設(shè)立派出所,楊特派天時地利人和,很有可能當(dāng)上派出所長,更離不開堯山鎮(zhèn)了。
大過年的,桂花不敢怠慢客人,民安卻對楊特派冷嘲熱諷:“不曉得過了十五才來哦……”
“過了十五你們就都走了……”
楊特派“嘻嘻”地笑了兩聲,用調(diào)羹呷起了甜酒沖蛋。
甜酒沖蛋是堯山人招待客人的最高禮節(jié),家境尤可的堯山人自己不呷甜酒沖蛋也要讓客人呷甜酒沖蛋。今年不曉得怎么搞的,大部分堯山村民招待客人用起了甜酒沖蛋,以致于很快就變成了招待客人的標(biāo)配。那些男人冇去南海打工的家庭打腫臉充胖子,咬著牙關(guān)死撐著用甜酒沖蛋招待客人。幸虧過了十五就出了年關(guān),要不然非得砸鍋賣鐵不可!
民安咽了一口口水心想:“看他呷得開心的樣子……為么子我家的甜酒沖蛋要招呼他……”
桂花看出了民安的心思,盛了半碗甜酒沖蛋給時香翁媽,剩下的湯水渣滓全都倒給了民安,比時香翁媽那半碗還扎實。
民安接過大半碗甜酒沖蛋心情好了許多:“我告訴你,我姐根本就冇在南海見過狗剩兒,要找狗剩兒你們?nèi)ス肥杭?!?p> 明明只來了一個楊特派,民安還是加上了一個“們”字。堯山人講到村委會和鎮(zhèn)政府的人都會習(xí)慣性地加一個“們”字。代表村委會與鎮(zhèn)政府的,都不是一個人,是特定的一群人。
楊特派尷尬地看了看民安講:“這是秀秀的弟弟?聽講在縣二中讀書,監(jiān)生家教子有方??!”
講實話,他一年難得講一句奉承話,不是為了追逃這個大事,他絕對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地對一個孩子講奉承話。
桂花替民安的失禮解釋:“鄉(xiāng)里伢子冇得規(guī)矩,楊干部大人有大量……”嚴(yán)肅地對民安講:“民安,你去山里喊秀妹子回來,就講鎮(zhèn)政府來噠人……”
“我不去!他自己不曉得去?。 ?p> 民安沒好氣地回答。
這幾日,他一直想方設(shè)法要討毓秀開心,毓秀見他一次罵他一次,是那種不問青紅皂白的謾罵,將兩個人從小到大的過節(jié)都翻出來。如今民安一看見毓秀的身影就躲著走,即便看著二丫的身影也心里打顫。
“你這個伢子,一點都冇長大,比不得你妹妹一根指頭……”
講著講著,桂花的眼角掛上了淚花。
楊特派坐不住了,站起來講:“我去業(yè)武家里坐坐,做做業(yè)武爸的工作……”
“不如做狗剩媽的工作吧!”
沒有想到民安陰不陰陽不陽地來了這么一句。
楊特派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為了避嫌這回來村里他沒有先去找業(yè)武的娘清云,沒有想到一個孩子張口就道破了這件尷尬事:“我去……去墳山找秀秀……”
“不許你一個人去找,對你我不放心得狠!”
民安緊跟著楊特派出了火塘屋。
“哎,呷了飯再去,午飯……”
桂花追著楊特派和民安的背影喊。
村里一般只呷兩餐,桂花曉得鎮(zhèn)上的干部呷慣了三餐,所以做了搞午飯的打算。
民安是正午時分出的門,沒有想到天黑桂花媽都沒有等到民安帶毓秀回家。她準(zhǔn)備自己去墳山里喊兩個寶崽,子玉急匆匆沖進(jìn)門:“群安將楊特派打了……”
“那還了得,敢打公安人員……”
桂花媽聽到這一句話,一腳踩空,趴撲一跤絆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