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霞有三個愛好。頭一個愛好是買彩票,每回買的不多,也沒中過什么大獎,卻樂此不疲。
有一回她從外邊回來,說自己忘買彩票了,讓林春祥跑腿兒。林春祥看她剛進屋衣服沒換,就說:“你去吧,我還得換衣服。”
洪霞不樂意了:“我走這么遠的道兒,累夠嗆,尋思進屋歇一會兒。求你點什么事兒都不行,人家我姐夫讓干啥干啥,從來不講價錢,跑腿的事兒全包下了,只要我姐一張嘴,二話不說立馬照辦,哪有你這么多說道兒?!?p> 知道她話匣子一打開很難停下來,林春祥趕緊換衣服,說我去我去,可是顯然答應(yīng)晚了。
洪霞繼續(xù)道:“我買彩票不是給我自己買的,我是掛著中獎了給大伙分的。我答應(yīng)過,中大獎了兩邊每家一人分十萬。
“你家那幾個人咋樣兒?你大姐還行,答應(yīng)中大獎領(lǐng)大家出去旅游,吃住行都包下來。你二姐說能給我買件衣服,我說那才幾個錢,她使個大勁兒才說那就買個貂吧。最可憐的是小四,就答應(yīng)給你點打麻將錢,心里根本沒有我!
“我和他們幾個,換不出一般大的來呀?,F(xiàn)在我算明白了,做人不能太老實,不能跟誰都實心眼兒?!彼f的跟真的中了大獎一樣。
林春祥譏笑說:“有個說法你聽過沒,得大獎的概率相當(dāng)于一個人挨雷劈兩次。買彩票的人都是買著玩兒,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當(dāng)真。人家王繁星就從來不買彩票,他說自己這輩子用不著中大獎,不倒大霉就行,你看人家多務(wù)實?!?p> “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不跳舞,就這點愛好又不花大錢,現(xiàn)在像我這樣實誠的人不多??!”
洪霞的另一個愛好是上網(wǎng)。她上網(wǎng)從不看新聞,也很少聊天,只做兩件事。第一件是玩農(nóng)牧場,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也要玩一會兒,又是偷菜又是種菜,津津有味兒。
趕上農(nóng)牧場收獲的時候,林春祥要是正在上網(wǎng),她就急三火四地把他攆下來:“快點給我,人家那個到點了,趕快趕快。”十萬火急的架勢。
為了晉級快,她一人注冊了好幾個賬號,起了好幾個好聽的名字,什么梔子啊、百合啊、郁金香啊,還給林春祥注冊了一個號,讓這些人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實際上是自己偷自己。
二年下來,別人大都過了興頭,不怎么玩了,洪霞還經(jīng)常玩剩下的三個號,無論農(nóng)場還是牧場排名都靠前,兩個第一名都被她牢牢地把持著。
林春祥問她:“你那些好友都是哪里人?”
“好像全國各地都有,我看上邊有寧夏的,還有XJ的么?!?p> “嚯,那你夠厲害,全國第一呀!咱們家出來個全國冠軍,了不起!”
“第一有啥用,也不給錢?!弊焐线@么說,臉上還是難掩一絲得意的神情。
這種得意并沒有保持多一會兒,她開始跟林春祥扒小腸兒:“什么事情我都掛著你!你那個號我一直替你玩著,我要是不管,你早就掉到最后面去了,反過來你對我咋樣兒?”
“我不關(guān)注農(nóng)場還是牧場,也沒看誰像你那么當(dāng)回事兒。”
“真有比我還當(dāng)回事的呢!我早晨三四點鐘起來,看見他們一兩點鐘就起來了。我種的那些無花果都被他們偷去,明天晚上我半夜十二點起來,看他們還能偷著我的不?”
洪霞上網(wǎng)做的第二件事兒是下跳棋,一邊玩嘴里一邊嘟嘟囔囔,抱怨人家擋了她的道兒,一輸了就不高興。有一回一個棋子被人家堵在窩里出不去,她打字罵人家:“你故意堵我干什么?你贏了,贏個棺材板兒抬回家去?!?p> 一個愛較真的人,干什么都是認(rèn)真的,玩耍與游戲,她也要當(dāng)做一個事業(yè)來做。
洪霞的第三個愛好也可以叫信仰,她信奉佛教。請了如來和觀世音菩薩來家里,開了光。開始初一十五每月拜兩次,后來干脆一天拜一次。
她拜佛之前要凈手,拜時三叩頭,許下自己的心愿,林春祥聽不清她說什么,卻知道都是關(guān)于保佑家庭、兒子平安無事一帆風(fēng)順之類的話。
洪霞信佛以后,有一天突然聲明從此以后再不吃兔肉。林春祥以為那是佛教的教規(guī),問她時,她講出的緣由有點兒怪異。
有一個一起信佛的女信徒,因為姓于,皈依以后不吃魚肉。洪霞屬兔,受她的影響,宣布不再吃兔肉。慢慢地豬肉牛肉羊肉也很少吃,時間一長干脆一口都不碰了?,F(xiàn)在好多佛教徒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像洪霞這種清教徒少之又少。
信佛以后她又多了一個習(xí)慣,吃東西掉飯桌上了,絕不再撿起來。不是嫌臟,她認(rèn)為那是佛的旨意,是留給地下的餓鬼吃的。
在吃的方面,洪霞說道多多。她說,姜要早上吃,不能晚上吃,晚上吃姜,賽過砒霜;吃大蒜最好是切開放十五分鐘,才能產(chǎn)生大蒜素,剝開就吃啥用沒有;吃水果至少要飯后一小時,不然容易得糖尿??;中午飯很重要,有年齡大的人中午不吃飯,那不行,因為一點鐘的時候小腸需要營養(yǎng)。
洪霞把這些說法當(dāng)成金科玉律,不但自己嚴(yán)格執(zhí)行,還動不動把這些學(xué)問傳授給別人。林春祥曾取笑她說:“一點鐘小腸需要營養(yǎng),那十二點五十需要不需要?一點十分呢,需要不需要?”
“這不是我說的,是人家專家教授說的。我說的你不相信,人家說的你還不信,你還能強過人家去?”
“你是個書呆子,就像古書里講的那個秀才,過一個小河溝也要翻書。書上講雙腳為跳單腳為跨,是跳過去還是跨過去得按書本來,不就是過一個小河溝,有那么復(fù)雜嗎?”
“你行,天底下就你行!混這么多年,混上個小經(jīng)理,前邊還帶一個副字,挖空心思想去掉,到現(xiàn)在也沒變正的?!?p> 洪霞對林春祥的話經(jīng)常不加思考天然性地反駁,對外邊人的說辭卻很容易輕信。近年街頭時常有人出售健身器械,洪霞遇上了,聽人家講一會兒便會動心,動不動捧回來一件。
頭一次,她買回一個場效應(yīng)治療儀。纏了電阻絲的布帶子繞在手腕上或是腳脖子上,通了電熱乎乎的。賣家吹呼說,別看這個小東西不起眼,可是治關(guān)節(jié)炎類風(fēng)濕有特效。用過后沒見有什么效果,不長時間扔一邊了。
第二回,她買回來一臺激光針灸儀。在公園里遇見的,賣貨的人說的嘴冒沫兒,說能治十幾種病。人家一忽悠,她這邊趕緊淘錢包點錢,花了一千多塊。
后來中央電視臺有權(quán)威人士辟謠,說凡是宣傳什么儀器能治多種疾病的都是造謠,千萬不要上當(dāng)受騙。林春祥說:“怎么樣,上當(dāng)了吧?”
洪霞辯解說:“我是為了你,為了治你身上的病,要不我不能買?!?p> 這么多次上當(dāng)受騙,洪霞吸取教訓(xùn),不再輕易買東西。沒過多久她參加一個叫康美的體驗班,去的時候說好不收費,免費體驗。
過了幾個月,所有參加做療的老太太都買了他們的產(chǎn)品,有的買大墊子,有的買小墊子,有的買“皇帝床?!焙橄伎共贿^人家勸說,先買一個大墊子回來,三千塊錢。
過了幾個月,又買一個“皇帝床”回來,花三萬塊錢。
生活像一潭死水,沒有一絲波瀾,婚姻在繼續(xù),愛情卻已經(jīng)死亡。林春祥盼望發(fā)生變化,哪怕是遇上點兒波折或是磨難,也比這種半死不活的日子強。
這天,林春祥在公司起草一份文件,馬芳杰給他打來一個電話??匆娛邱R芳杰的電話號碼,他像是打了一針強心劑,心底有一股莫名的興奮涌上來。
馬芳杰一上來就說:“我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這幾天,弄得我簡直要崩潰。這個事兒要是辦不成,我活著的心都沒有啦!”
林春祥摸不著頭腦,問:“倒是怎么啦,你慢慢說?!?p> 那邊一副哭腔:“我這幾十年白干,檔案沒有了,退休退不了,你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幫我一把。”
林春祥再問,馬芳杰從根到梢,跟他說了事情的過程,講了足有半個鐘頭:
上邊對職工退休推出了新的特殊政策,凡破產(chǎn)企業(yè),女的滿四十周歲,男的滿五十周歲,簡稱“四零五零”,都可以提前辦理退休。馬芳杰年齡已過線,可以辦退休。
聽到消息后,馬芳杰只高興了一天。第二天廠人事科給她打電話,告訴她的辦不了,沒有檔案材料。
馬芳杰問他們,缺一部分還是都缺?回說全缺,一點都沒有。馬芳杰說檔案也不是我個人管的玩意兒,丟也是你們組織上弄丟的,你們給我想辦法吧。
人事科的人說,咱們廠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改革開放以后,今天承包明天股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換廠長就換人,換人換的跟走馬燈似的。就說人事科吧,都換好幾茬了,不是你個人的責(zé)任,也不是現(xiàn)在人事科幾個人的責(zé)任。
馬芳杰說咱們不追究誰的責(zé)任,你們是干這個的,幫我找一找行不?算我個人求你們行不?
人事科的人說那沒問題,雖說不是我們的責(zé)任,卻是我們的職責(zé)。但是話說回來,這個東西不好找,我們該找的地方都找了,里里外外翻個底朝上也沒找到。
人事科的人還說,有一個替代的辦法,就是去市檔案館查原始憑證,說白了就是查勞動部門那張招工表,如能查到就可以辦退休,但是因為那里邊沒有歷年工資晉級表,只能按最低工資標(biāo)準(zhǔn)退。
馬芳杰說那怎么行,一塊入廠一個車間干一樣活的人那么多,他們退休金高我退休金低,憑什么呀?
人事科的人說,這還是最好的結(jié)果呢,如果查不到,想辦退休都難??!
馬芳杰說這還叫最好的結(jié)果?見鬼去吧,我一萬個不同意!
晚上睡不著覺,馬芳杰回憶問題出在哪里。人家檔案都在,怎么就自己一個人的丟了,是不是有人坑她害她。
她頭一個懷疑的是原人事科科長。他在馬芳杰那個車間當(dāng)過主任,有一次在辦公室,趁著沒人跟馬芳杰動手動腳,被她罵過。他能不能使壞,銷毀了自己的檔案?
她第二個懷疑的是原來的廠人事員,她們倆在一個車間時,因工作中的瑣事兒發(fā)生過口角,她能不能借工作之便報復(fù)她呢?
這兩個人究竟是哪一個,馬芳杰叫不準(zhǔn),但她確信,是他們當(dāng)中的一個人干的。
有一天馬芳杰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個原單位的同志,打招呼的時候,馬芳杰怎么都想不起來她姓什么叫什么。明明想不起來卻不好意思問,還要裝作很熟的樣子,這種事兒很滑稽。
馬芳杰有一個習(xí)慣,什么事情想不起來好折磨自己,一定要想起來。這回同往常一樣,白天沒想起來,晚上回家沒事了接著想,腦瓜子想得生疼!
她一點一點兒地捋著那團亂麻。記得那個人后進的車間,和自己一起干擋車,后來她們成建制一起去開發(fā)區(qū)新建的紡織廠,又因為通勤不便,馬芳杰沒有去。這時候她的腦子里突然靈光一現(xiàn),一個想法冒出來,自己的檔案能不能轉(zhuǎn)到那個新廠去啦?
她操起手機給人事科長打電話,那邊接了沖了她一句,現(xiàn)在幾點了,你還給我打電話?她看一眼時鐘,笑了說不好意思,耽誤你休息了,然后說了自己的猜測。
人事科長說,我想起來有這回事兒,當(dāng)時檔案一塊拿過去不少,可是有沒有你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么的吧,你明天自己去一趟,看有沒有。
馬芳杰第二天去了新廠,人家?guī)Т鸩焕?,馬馬虎虎地翻看一遍檔案目錄,說姓馬的一共有十幾個人,從頭看到尾也沒有,就不管了。
上面是馬芳杰說的事情經(jīng)過,她最后懇求林春祥說:“能不能辦退休,對我來講是天大的事兒,沒有退休金,我拿什么生活?我的意思是,你大小也是個經(jīng)理,又和他們在一起干過,肯定會有熟人,陪我去他們那里仔細找一找?!?p> 林春祥爽快地答應(yīng):“行,我跟他們熟得很,明天咱倆就過去?!比缓笥职胧前参堪胧钦{(diào)侃地說,“老同學(xué),別上火,看你著急上火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