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倩華做下的第一單，純屬意外的收獲。投保人是她的一個偏親，一個遠房嫂子。
嫂子是個話嘮，人家送她個外號叫粘豆包。平日別人不敢給她打電話，一打電話就跟你嘮起來沒完，不讓你說話，你就是想說也插不上嘴。要是見到了，更是不讓你走，你要走她會攆著你嘮。
于倩華聽說過一個關(guān)于她的笑話，不知道是真是假。說她單位一個女人壞了肚子，蹲在廁所里拉稀，這工夫她進去了。
她是小解很快完事兒，抬腳往出走時，拉稀的女人問她一句，你們車間最近忙不忙，問完折起一沓手紙捂住鼻子不再說話。
她已經(jīng)走到門口，聽見問話磨身回來，撅著腚跟人家嘮個沒完，直到人家拉完了，她才陪人家一塊兒出去。她不嫌臭！
于倩華是在街上遇見她的，擱往常跟她打過招呼，就會說自己有事情要辦，趕緊離開，和這種話嘮在一起搭不起時間。這一回她多說了幾句話，告訴她自己現(xiàn)在做保險。
粘豆包說：“我手頭有點閑錢兒，正要買份保險，好幾個人找過我，可我信不過她們。”
聽她這么說，于倩華決定耐著性子陪她，你說多少說什么我都聽，你說到日落西山我陪你共看晚霞。
粘豆包又說：“我有好多不明白?！?p> “有啥不明白，說說看？”
她鄭重其事地從兜里掏出一張白紙說：“這上面一共有十二問，你要是能給我說明白，我就在你這里買。”
于倩華聽說有十二問，先是嚇了一跳，仔細看過之后，心里便有了底，心想別說是十二問，就是一百二十問我也解釋給你聽。
粘豆包提的問題包括：你們公司能不能倒閉，倒閉了我的保費怎么辦？如果出險你們公司能百分之百兌現(xiàn)承諾嗎？你如果不做保險業(yè)務(wù)員了，我的保單能不能白瞎？你們公司和社保有什么不同……
這些問題都是前些天參加培訓(xùn)涉及過的，她逐一做了解答。解答過程中她不會老老實實聽你的，一會兒打斷你問點這個，一會兒又打斷你問點那個。
于倩華今天脾氣超級好，有問必答，直到粘豆包口干舌燥完全弄明白為止。本來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她同意投保了。
第二天，粘豆包按照約定的時間到公司職場，把單子簽了。看著簽完字蓋過章的合同書，于倩華心想做保險說容易也容易，沒費什么勁兒，這單子不也做成了。
單子交上去之后，于倩華有一絲成功后的喜悅，有一種滿足與成就感。如同一個失去工作的人，又重新站到了崗位上，生產(chǎn)出第一件產(chǎn)品時的那種感覺?；氐竭@個城市以來，于倩華頭一回嘗到了生活的樂趣。
歡喜過后是一份冷靜。于倩華知道，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出的一小步，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聽說好多做保險的人虎頭蛇尾，做完親戚做朋友，做完朋友做同學(xué)，做完同學(xué)做鄰居，做完鄰居沒有下文，干不下去了，自己說啥不能走他們那條路。
她想起杜廣海跟她說過的話，說她干不了保險，明顯是瞧不起人么，自己非得做出個樣兒來，給他看一看！
正當(dāng)于倩華信心滿滿，鉚足了勁兒準(zhǔn)備施展拳腳大干一場的時候，沒過幾天就碰了一個硬釘子，給她迎面潑了一盆冷水，心氣兒一下子從巔峰跌入了谷底。
這天早會剛過，于倩華正整理資料，準(zhǔn)備出去走訪，跟她一起入司的紅辣椒來到她跟前，冷冷地說：“你把那些破東爛西放一放，我要跟你談一談?！?p> 于倩華繼續(xù)整理著手里面的東西，說：“什么事兒，你說吧?！?p> 紅辣椒唬起臉來：“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兒不知道，還有臉問我？”
于倩華小聲說：“你別這么大吵大嚷行不行，職場里這么多人，影響不好?！?p> 紅辣椒聲音提高八度：“我就是要大吵大嚷，讓地球人都知道！”
從紅辣椒過來一張嘴，于倩華就知道是因為前天那張單子的事兒。
前幾天下午，一個大個子女人來到職場，在于倩華的辦公區(qū)跟前轉(zhuǎn)悠。于倩華問她找誰，她說找你們這里一個人，是同學(xué)，她不在。于倩華說那你坐著等她一會兒。大個子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計劃書，問于倩華上面的險種怎么回事兒，于倩華仔仔細細地做了解答。
大個子說，我打算買份保險，你這么一會兒功夫，就把我心里說得敞敞亮亮明明白白，我那個同學(xué)卻半天也說不出子午卯酉，還是在你這里買吧。
于倩華說那不好，你們畢竟是同學(xué)，我倆根本不認識。
大個子嚷道：“多好的同學(xué)喲，十多年沒見面，再說我也沒答應(yīng)在她那里買呀，今個兒我就認準(zhǔn)你啦?！?p> 于倩華心動了，問大個子女人：“她知道了怎么辦？”
“是我自己愿意，買保險不得自愿嘛?！?p> “你今天是來找同學(xué)，咱們不辦，你要真想在我這里買，哪天再來?！?p> 隔一天，大個子真的來簽了一單。
于倩華和紅辣椒講簽單過程，講她們倆人的對話，講是對方自愿不是她強迫的，可紅辣椒一句也聽不進去，吵個沒完。
于倩華氣憤說：“你別吵了，單子的猶豫期沒有過，你去找她；如果她同意，我可以辦撤件，讓她再找你投保行不？”
紅辣椒仍舊不依不饒：“本來就是我的，你不還我行嗎？”
人越圍越多，人越多紅辣椒越潑，于倩華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好好女子，從沒經(jīng)過這陣勢，她只覺得渾身的血往上涌，臉上熱辣辣的，恨不得地上有個縫兒鉆進去。
這時候馬芳杰從門口進來，三步兩步趕到倆人中間，拍了拍紅辣椒的肩膀說：“咱們都是自家人，你別吵，有什么事兒跟我說，我給你評評理?！?p> 紅辣椒知道馬芳杰是于倩華的小區(qū)主任，沖她喊起來：“我不跟你說，我還怕你護犢子呢！”
馬芳杰反唇相譏：“哎，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我還沒說話，你怎么就知道我護犢子?。俊?p> “我不和你說，我們兩個的事情，不關(guān)你什么事兒?！?p> 馬芳杰火了，她兩手掐腰，臉幾乎貼到了紅辣椒的臉上：“啥叫不關(guān)我的事兒？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兒。你挺潑呀，你跟我來，咱倆單掐，姑奶奶我什么樣人沒見過！你想怎么玩，我陪你玩到底?！?p> “我不認識你，你別跟我兇。”
“就跟你兇啦，怎么著！人家保戶自愿的，有毛病嗎？你欺負人在別處我不管，欺負到我們家不好使！”
這時候紅辣椒的小區(qū)主任過來，拉走了紅辣椒。她仍在嚷嚷，卻是越走越遠，聲音越來越小。
馬芳杰的氣還沒有消，看著紅辣椒的背影對于倩華說：“以后遇上這種人，不能跟她客氣，不慣她的毛病?！?p> 事情捅到處經(jīng)理那兒，經(jīng)理馬上讓人做了調(diào)查，保戶一再聲明是她自己愿意，不是于倩華撬行，此事便擱下了，于倩華也漸漸淡忘了。
生活中的事兒有時候很巧，巧得不可理喻，只能在當(dāng)今這個浮華盛世里，頻頻冒出來的那些大師們嘴里得到解釋。于倩華認識一家跳蚤超市的業(yè)主，她對買保險有興趣。倆人談過一次，業(yè)主認真看了于倩華帶來的計劃書，說她剛上完貨錢緊，讓于倩華隔兩天過來，不必預(yù)約，直接來拿錢就成。
于倩華去的那天，在那里看見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恰巧是紅辣椒。
她進超市的時候，看見業(yè)主手里拿份保單和紅辣椒嘮得正熱乎，見她進來，業(yè)主有些不好意思，說正要給你打電話，先不買了，以后再說。
“你不要說了，我明白。”
紅辣椒馬上接話道：“你明白就好，就怕你不明白，覺得不舒服了是吧？你是怎么搶我單子的，這回也讓你嘗嘗滋味！”
“是你搶了我單子，怎么還這么兇??？”
紅辣椒橫虎一般：“就搶你單子怎么啦！一報還一報，咱倆扯平啦?！?p> 業(yè)主急忙解釋：“這事兒也不能怨我，她給我這么高的回扣，擱誰也要算這筆帳是吧。你別往心里去，下回買保險我再找你。”
紅辣椒嚷著：“你用不著和她客氣，怕她干什么？”
這時候有買東西的顧客進來，站在一邊看熱鬧，于倩華覺得丟人，轉(zhuǎn)身走出超市。
和紅辣椒的第二次事件出來之后，于倩華有很強的挫敗感，一連幾天情緒消沉。原來保險公司并不是歌舞升平修身養(yǎng)性之地，競爭真的很激烈，自己能不能適應(yīng)得了，真得畫個問號呢！
馬芳杰知道了，勸她不要放在心里，說做保險什么人都會遇到，你要是認真，要是往心里去，那你就輸了。
對于馬芳杰的勸說，于倩華不以為然。她想起杜廣海讓她去廠里當(dāng)會計的事情，那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她知道，去了那里，杜廣?？隙ú粫澊?p> 這樣的想法很快又被她自己否決了。無論到了哪一步，都不能去杜廣海那里，就算到了要飯那一天，都不能要到他門前。邊溝村留下的那一份惡，這一輩子她永不忘記。做保險不會一帆風(fēng)順，今后可能會遇到很多個“紅辣椒”，可是為了家庭，為了女兒珍珍，再難都要堅持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于倩華每天做她的保險，杜廣海每天忙活鐵廠的生產(chǎn)，倆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無事。杜廣海偶爾有電話打過來，于倩華正常接，正常說話，就是沒有一點兒近勉的意思。
杜廣海感覺到于倩華的冷淡，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是不敞亮，雖然還會有電話再打過去，頻次卻稀疏下來，他有點兒心灰意冷。
直到有一天，發(fā)生了一件事兒，事關(guān)于倩華，也掛連上杜廣海，才讓倆人又有了交集?？赡苁沁@座城市太小，逼仄與狹促使許多人不得不見；也可能是他們的緣分未盡，蒼天要他們再續(xù)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