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晚上:
知青們的頭一頓飯沒有自己生火,從供銷社買來的現(xiàn)成食物,有面包、香腸、午餐肉、白酒、啤酒,還有搬出來時(shí)從社員家?guī)淼默F(xiàn)成菜,滿滿登登擺了一地桌。大伙兒圍成一圈,談天說地,喝酒劃拳,吆五喝六,一個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熱鬧勁兒幾乎把房蓋掀了起來。
喝著喝著有人唱起歌來,唱的是《我們走在大路上》,一個人開了頭兒,所有人都跟著唱。林春祥說這樣干嚎沒意思,去外屋拿來個鍋蓋敲起來,王繁星也隨手拿個臉盆跟著敲。
崔耀宇站到地當(dāng)央隨歌起舞。他這一下場,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都離開座位,跟著連蹦帶跳。
因?yàn)閯屿o太大,引來附近不少社員圍觀,他們說這幫小青年住社員家憋瘋了,今個兒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
吃完飯,男生女生又分開扯起閑篇,我們幾個男生嘮得口干舌燥時(shí),王繁星從衣服箱拿出來一副撲克,張羅打百分。他這副撲克是有故事的。
剛到鄉(xiāng)下時(shí),王繁星在供銷社買了這副撲克,回去打開后發(fā)現(xiàn)少了一張大王,便去供銷社找售貨員換一副。售貨員說:“你開封了不能換,誰知道那一張是不是你弄丟的?換了這一副賣給誰?”
“我不打開怎么知道缺牌呀,對不對?撲克缺牌怎么玩,你不給換不行!”
售貨員還是不同意,倆人吵起來,炒到最后人家也沒給他換。
王繁星不肯吃啞巴虧,從供銷社出來,他去了大隊(duì)部。趕上屋里沒有人,他把墻上信匣里的來信全部拿出來,開始撕上面的郵票。撕完盤腿上了火炕,把撕下來的郵票放一張飯桌上,掏出濕乎乎的手絹擦郵票上面的郵戳。
第一張擦壞了,第二張還是不滿意,到第三張,終于順得過眼兒,他又把那張郵票在桌面上蹭了蹭,故意弄得模模糊糊的。
郵票有了,他又在辦公桌上找一個使用過的空信封,輕輕撕開,翻過來用膠水重新粘好,從抽屜里翻出信紙,按照撲克合格證上面提供的聯(lián)系地址,給印刷廠寫了封信。
一個星期以后,印刷廠真的給寄過來一張王牌。
我說:“繁星,缺牌就算了,不行就再買一副,找印刷廠要撲克牌,只有你能干出來?!?p> “那不行,我下一天地,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掙十三個大寨分,也就勾四五角錢,只夠買一副撲克牌的,擱你能咽下這口氣,我是不能吃這個啞巴虧!”
“你這樣精細(xì),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寬裕?。 ?p> 當(dāng)時(shí)我和林春祥一伙,王繁星和崔耀宇一伙,說好誰輸了往臉上貼一張紙條。頭一鍋我和林春祥輸了,俺倆一人嘴巴上貼了一張紙條。
林春祥身上的猴氣,在玩牌的時(shí)候表現(xiàn)最明顯。輸了這一鍋以后,他把大王小王的牌邊偷偷用指甲刮寬,趕上他上牌時(shí)故意留在底牌,然后搶著要牌。
我看出來沒吱聲,可是沒幾把崔耀宇也發(fā)現(xiàn)了,說:“從這把開始,大王頂紅桃三,紅桃三頂大王;小王頂黑桃三,黑桃三頂小王。”
鬼兒做不了,撲克接著打。這一把林春祥是末家,手里有一個大王兩個二,第三家崔耀宇喊到了九十。林春祥不要人家成了又是一鍋,要一百的話打成他們贏,林春祥猶豫起來。
王繁星問:“你起不起,不起洗牌?”
林春祥伸手把底牌握住了,崔耀宇伸手壓在他手上,說:“要不要說話,不能看牌。”
這時(shí)林春祥喉嚨里發(fā)出來一個奇怪的滑音“洗——起?!卑雅颇闷饋砜磿r(shí),只見底牌一個小王一個二。他把底牌插進(jìn)自己牌里時(shí),王繁星和崔耀宇不干了。說:“你喊的什么玩意兒,不能算?!?p> 林春祥詭辯說:“我喊的起。”
“我怎么聽你喊的洗呀,不行不行。洗牌?!?p> 知青們一直鬧騰到半夜。我行李沒搬過來,要回學(xué)校去,林春祥把我拽住了,和他一個被窩住了一晚。沒睡著的時(shí)候,我想起了下鄉(xiāng)到邊溝村的頭一個晚上,我倆住小隊(duì)飼養(yǎng)所的事情。
第二天,為解決油水不足的問題,知青們商量過后,每人湊了七塊錢,從社員家買了一頭一百五六十斤的肥豬。豬是社員給趕過來的,誰殺大伙兒犯了難。要是找村里的殺豬匠,人家有條件,要一個豬頭。知青們舍不得,說豬頭肉是上好的下酒菜,自己留著吃不香么?
在大伙兒束手無策的時(shí)候,崔耀宇自報(bào)奮勇,說由他來搞定。有人懷疑他不行,他輕蔑地一笑說,你真是小瞧我啦!我在家里時(shí),殺過雞的。
殺雞跟殺豬能一樣嗎?
崔耀宇自信滿滿,說畜生和家禽都一樣,養(yǎng)活它不易,要它命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殺豬刀是借來的。豬被抬到了一張小飯桌上,它一邊踢蹬一邊嚎叫。男知青們有的拽住耳朵,有的把著豬腿,使勁摁住。我和林春祥拿了一條扁擔(dān),一人握住一頭用力壓在豬身上,女知青們在旁邊看熱鬧。有女知青提議用繩子把豬腿捆上,被男同學(xué)們拒絕了,說這么多大小伙子還能讓它跑了不成。
崔耀宇裝扮得挺像樣兒,戴個舊軍帽,帽檐甩向后面,不知從哪里找了一條破圍裙,系在腰間。他來到桌子跟前,貓下腰,擼起胳膊挽起袖子,一咬牙一瞪眼,使盡全身力氣把殺豬刀順著豬脖根兒插進(jìn)去。
豬脖子上有一股鮮血穿出來。它聲嘶力竭地嚎叫,拼命地掙扎,突然掙脫滾到地上,站起后從人堆當(dāng)中鉆出去跑了。
知青們跟在后面緊追不舍,最后把它堵在一戶社員家的墻角里。崔耀宇拿著刀,走到最前邊,被我一把推到旁邊,然后操著扁擔(dān),掄圓了肩膀,照著豬腦袋砸過去。它倒了下去,嘴里哼哼著,一動不動了······
于倩華讀到這里時(shí),無意中發(fā)現(xiàn)杜廣海的眼皮兒撩了幾下,下嘴角變松弛,擠出一個笑來。她連喊了幾聲廣海,再彎腰細(xì)看時(shí),杜廣海沒有任何反應(yīng),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又是一副僵化如雕刻的面孔。
于倩華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想了一想后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就是杜廣海這個一瞬間的微笑,給了她無窮的信心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