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蘭院。
女子半臥在美人椅上,如鷹的目光一斜,看向半跪在地上的恪哂,道:“三哥找到了沒有?”
“回夫人,三王子找到了?!便∵踊卮?。
“在哪里找到的?”珠姬啜一口茶。
“……在御花園一個草叢密集的狗洞里。”
“什么?”珠姬聞言面色一驚,“我讓他把那個村婦辦了,他去鉆狗洞做什么?”
說起三王子鉆狗洞這件事,恪哂也覺得很好奇,但具體到底是為什么,三王子也沒告訴她。她找到三王子時,三王子剛從狗洞里爬出來,他嘴里罵罵咧咧,也不說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在她回來復命的路上令人給她送了一封信,她猜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在信里吧。
恪哂將信雙手呈上。
珠姬接過打開,一片謾罵鋪天蓋地而來。
大體內(nèi)容是說她欺兄滅祖,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居然推薦一個丑女給他,害得他自此心里烙下陰影,以后恐怕人事不能,要和她斷絕兄妹關系等等……
可他稀里嘩啦罵了半天,就是沒說為什么鉆狗洞。
珠姬也就只能憑借字里行間碎片化的信息來判斷,他應該是被清婉綾丑陋的容貌嚇成這樣的。
但鄉(xiāng)下村婦國色天香,不可能啊……
珠姬眸光一閃,忽然想起今天清婉綾參加小宴時全程戴著面紗,還稱自己病了怕傳染大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莫不是一開始她就有所察覺,提前丑化容顏?
但清婉綾沒有家世背景,也沒有人脈,一個常年閉塞在一方小院里的人怎么會知道她和皇后的計劃?并且了解遠在千里之外的三王子的性格,提前做好準備?
莫不是真的有貴人相助?
珠姬打開燭臺,信紙在搖曳的火焰中化為齏粉,黝黑的眼底也映了一團熊熊的殷紅。
忽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暫敖小?p> “王爺在清芳院霸王硬上弓啦!”
此時的院子很靜,那聲音雖然不大,卻也清晰的傳入了珠姬的耳中。
關于湛行風的事,她歷來草木皆兵,更何況是男女之歡,涉及子嗣這樣的大事,還未辨明事情的真假,她便先冷了臉色。
“清婉綾那個狐媚胚子,居然敢勾引王爺,簡直不要臉!”她拍案而起,陰狠的光自眼底一閃而過,先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先看了再說!
說罷帶步子一抬,帶起一陣風。
靠近珠蘭院的小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木色的路燈,昏黃的顏色散落在四周的草木上,連夜都染了一絲暖意。
珠姬走在湛行風專為她設的長燈下,從最初的視線明亮寬闊,漸漸走到越靠近清芳院越漆黑的窄道,雜草叢生常年無人打理的荒蕪景象,與珠蘭院外枝葉齊整美觀形成鮮明比對。雖然清婉綾是正妃,但待遇卻是不如她的。
想到這一點,珠姬唇角微微上揚,一連郁結(jié)在胸口的怨氣也疏散了些。
她命小丫環(huán)點燈在前引路,燈籠里微弱的橙黃搖搖晃晃,腳下的路也看得不如來時那般清楚,一行人放緩速度來到清芳院前時,看到院外歪歪斜斜殘破的枯枝,就聽見有人在喊,“不要!你放開我!”
珠姬眸光一凝,又聽到她喊,“若兒救我!我不要他!”
聲音期期艾艾,有幾分哭腔,聽得出來喊的人正是清婉綾。
她嫁入王府將近五年,雖然王爺日日留宿珠蘭院,卻都是以疲憊為借口,未動她分毫,如今他上了一日朝,與她分別后又去前庭與大學士商議國事,此刻丑時才歸,與清婉綾同房,就不累了?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不喜歡她,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停的對他好,掃清橫在他們面前的清婉綾,成為慶王府唯一的女主人,總有一天他就會喜歡上她。所以她為了湛行風放棄策馬奔騰的瀟灑日子,甘愿屈尊降貴做小,做個百依百順的妻子。而之前他也和她的預期一樣,厭惡清婉綾,對她有所偏袒,雖然這其中不否認樂國依仗絡國的原因,但至少證明他不愛清婉綾。但后來,那一日他竟然當眾打了她,她堂堂絡國公主,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珠姬氣、怒、怨,所有的癡情似錯付了一般,她帶著一種報復的心思將自己受委屈的事飛鴿傳書送到父王身邊,于是便有了今日她不做正房,絡國不借兵的局面。
湛行風憂思為國,愛臣民勝過于愛自己,本以為絡國施壓,他會為了南關子民退一步休棄清婉綾,可到頭來他非但沒有休了她,反而還對她有一絲縱容的嫌疑,例如她背地里罵他王八,當著滿街的百姓無視他,更甚在皇后面前說要嫁給皇長孫……一樁樁一件件不尊夫君、不守婦德,但他從未因此斥責過她。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懲罰成了慣例,有一天那個人開始不受懲罰,便成了例外,當無數(shù)的例外循環(huán)疊加,就會讓形成慣性思維的人陷入一種偏執(zhí)的怪圈——懲罰才是不愛,不懲罰則是愛。
就好比珠姬,她現(xiàn)在已然辨不明以前那個時常懲罰清婉綾的湛行風是真正的他,還是如今那個對清婉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湛行風是真正的他。
她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湛行風身上,卻從未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清婉綾常?!胺稿e”才會受罰,而如今的清婉綾只有些小錯,不至于受罰。
所以她誤以為他愛清婉綾,她妒、恨、惱,當滿心癡愛付之東流,受到心障巨石的阻擊,便會突然激增,翻騰叫囂著東流到底。
珠姬死死瞪著檐下影影綽綽“糾纏”的身影,扭曲了容顏,激動的尖叫道:“清婉綾你這個賤人?。 ?p> 夜闌人靜,一聲近乎發(fā)狂的嘶吼響徹云霄,撕裂天幕。
湛行風聞言一愣,四周寒風乍起,瑟瑟的枝葉如響尾蛇進攻前的警示,不斷抖動,旋成海浪,反射著檐下昏黃的光侵襲而來。
他一轉(zhuǎn)身,黑影閃過,接著“啪”的一聲,脆響割裂簌簌的落葉聲,利刃一般劃入耳中。
陰暗的屋檐下,珠姬黝黑的肌膚與玄黑融為一體,只見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充滿妒恨怨念的望著他,那瞳孔驟縮的褐色深處,愛而不得的癡纏、求而無應的偏執(zhí)像地獄深淵生出的無妄之手,狠狠的握住他,固執(zhí)到近乎發(fā)狂。
而湛行風眸光一凝,大海般幽邃不見底的眼同樣溢出一片嗜人的黑。
他轉(zhuǎn)頭看一眼身前只剩薄薄一件單衣的絕色美人,左臉紅腫,嘴角滲著一絲殷紅,一抬頭,那狹長而嫵媚的眸陰冷蓋過極致的寒,她側(cè)目時鋒芒一閃,夾雜著毀天滅地之勢的銳氣突然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