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腦袋蹴鞠
景盛朝,惠仁閨學(xué)。
初春的早上,乍暖還寒時候,陽光清麗,媚而不炙,千條金練淡淡涂抹于一座座靜默著的青黛屋脊。
一扇絹白色紗窗后的課堂內(nèi),一名身著海棠紅棉布襦裙的少女被兩名滿臉猙獰的丫鬟別了兩臂,蠻力按壓在長條書案上撕扯頭發(fā)暴打。
又踢她腰眼,又掐細(xì)肉,拽住她頭發(fā),使力拉起來,迫她的頭后仰,“啪!”一耳光甩下去,白皙的臉蛋上立刻被打出清晰的手指印?!芭?!”“啪!”接著幾個耳光,少女的臉紅腫一片。
圍觀的同窗貴女們紛紛吸牙,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看熱鬧,并無一人敢出來拉架。
打她的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吳輕言,人家有個官位很高的老爹啊,那虞青竹不過是個四品右僉都御史的女兒,老爹脾氣還很臭,得罪了許多權(quán)貴,誰會瞎眼去管她呀。
瞧瞧她,發(fā)髻亂七八糟蓋在臉上,衣裙被扯的歪歪斜斜,身子被推搡地東倒西歪。連聲都不敢吭。
咦,這是被打傻了吧,怎么還在沒心沒肺的笑呢。
少女的頭發(fā)被扯住,臉高高的揚著,亂發(fā)后一雙黑葡萄般烏漆漆的眸子,閃著點點清輝,淺淺落到那些貴女們身上,瑰色的唇瓣處,漸漸浮現(xiàn)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給我使勁打!打死她,本小姐賞你們一人一兩銀子!虞青竹,你敢吭出一聲來讓先生聽見,我饒不了你!”吳輕言咬牙切齒,滿臉戾氣,身上的金絲團(tuán)花水袖衣繃的緊緊的。
看到虞青竹狼狽的樣子,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讓她不吭聲,她就真的不出聲,窩窩囊囊的樣兒,一臉欠揍相。
“嗚嗚——!”被擋在門口的虞青竹的小丫鬟青蓮哭的鼻涕橫流,“大姑娘,你怎么不還手,嗚嗚,快還手哇,這樣打下去得見紅了!救命啊,還手啊大姑娘……”
“還敢還手?虞青竹——”吳輕言俯下身,陰惻惻說道:“你以為還是以前我們活在你家陰影下的時候?
你再不是我的什么狗屁姐姐了,就你那倔驢老爹看到我爹還得恭恭敬敬行禮,你還敢還手?不知死活!
竟敢寫這浪詞蕩曲和我搶瓊?cè)A公子,今日只不過教你受些皮肉之苦,都是輕的!哼!”
說著話,將手里一紙布帛狠狠扔在地上,布帛上“瓊?cè)A賦”幾個大字赫然映在眼前。
有人眼尖地瞥見其中片言只語,眼眸中閃過驚艷。虞青竹是惠仁,不,滿京城貴女作賦作的最好的,不僅字體十分秀美,其中深意,層層遞進(jìn),令人心潮澎湃,這篇賦若呈給了瓊?cè)A公子,豈有不入他眼之理?
吳輕言定是明白這個道理,今早一發(fā)現(xiàn)此賦,就發(fā)了狂,全然不顧其他,發(fā)瘋地暴打虞青竹。
一直隱忍不發(fā)叫虞青竹的紅衣少女,聽聞此言,堪堪轉(zhuǎn)眸,盯住吳輕言。
看她一身華衣金絲縈繞裹住豐腴的身軀,養(yǎng)的粉圓的臉上滿是戾氣,眉宇間盡是高人一等地傲嬌。
小時候的她可不是這個樣子,整日乖巧,整日嘴甜——
“伯伯,伯伯,你真好,桂花糖真甜……”
“青竹姐姐,你這身衣裳真好看啊……
爹爹從糊口的俸祿里省下錢來買桂花糖給她,冬日里從女兒身上扒下棉衣來穿在她的身上。
卻不料,這一切,在她眼里,竟都是“陰影”,疼愛她的爹爹竟被說“倔驢”。
吳輕言被她看的心虛,又見這般廝打她竟不求饒,惡狠狠咬咬牙,“打!使勁打!”陰冷的臉要滴出水來。
今日看誰能救她,連先生都躲起來,上課時辰已過,先生并沒出現(xiàn)。
“大姑娘,大姑娘,你還手啊,嗚嗚......”青蓮在拼命的哭,“救命,救命啊......嬸可忍,叔不能忍......嗚嗚.....”
是可忍,孰不可忍,青蓮這丫頭念錯啦!
虞青竹笑了。
紅唇似花瓣優(yōu)雅的上翹揚起。
“打!使勁打!哈哈!打的好!叫你們看看跟我作對的下場!”
兩個丫鬟打紅了眼,雙雙伸爪向虞青竹的脖頸掐來!
“哐!”
一聲巨大沉悶的聲響震斷了吳輕言的叫囂,震斷了青蓮的哭泣。
紫檀木長條書案上,形勢已驟然生變。
蓬頭亂發(fā)的海棠紅身影猛地一后挫低頭,閃過襲來的拳頭,兩臂迅速自后摟住倆丫鬟的腦袋,似抓了兩只蹴鞠球,使出力氣拍向書案。
一如開始她被打的樣子,不同的是,如今站著的是她了。
眾女驚然!
虞青竹,還手了!
“啪!啪!啪!”虞青竹左右開弓,清脆的巴掌聲回響在室內(nèi),兩個丫鬟不多時都變成了豬頭!
惹得青蓮小丫頭破涕為笑,兩手不停的鼓掌叫好!
吳輕言眉頭狂跳,哇哇大叫著指使門口兩個婆子,“你們兩個,給我上!”
守著門的倆婆子急趕著奔過來,粗壯的身子像兩坨巨石。
虞青竹似是害怕了,扔掉倆丫鬟,抱頭于室內(nèi)亂跑,慌不擇路,跳到各個書案,踢倒了案上的墨,踹翻了誰的水壺,墨汁亂濺,水漬一片,各千金小姐們驚呼聲此起彼伏,華衣上污漬盡染。
紅衣縱身一躍,跳到吳輕言身后,氣喘吁吁,語音帶顫,“吳輕言,我好害怕啊!”紅唇微微上翹,伸手一把抓住吳輕言的頭發(fā),似放紙鳶般拽著她左左右右擋著撲過來的倆婆子。
疼的吳輕言吱哇亂叫,“疼疼疼!虞青竹,你拽疼我了!??!給我放手!快放手!”
虞青竹面露苦色,“你的人要殺你,干我何事?”
吳輕言已疼的淚都出來了,兩手護(hù)著腦袋,邊哭邊喝住婆子們,氣急敗壞道,“還不給我放手!”
虞青竹手下用力,拽住吳輕言的頭發(fā)一拉,唇瓣緩緩靠近她耳朵,笑吟吟道:“剛才任你廝打,已給足了你臉面,怎不知適可而止?
小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整日跟在我爹后面伯伯,伯伯叫的歡,現(xiàn)在倒辱罵起他來。
那時候我爹怕冷著你,大冬天拿了我僅有的襖給你穿,你倒心安理得,現(xiàn)在我給瓊?cè)A寫篇賦又怎么了?瓊?cè)A公子倒成你的人了?傳出去,玷污人家清譽。”
“你!”吳輕言氣的伸手去撕她,一松手,頭皮上的疼立刻清晰的傳來,疼的她連連吸氣,急忙又用手死力護(hù)著頭發(fā),嘴上猶不饒人,“以前叫你爹一聲伯伯是給他面子,就你那破襖好意思拿出來給我穿?
堂堂四品大員連個新襖都買不起給我,要我穿你剩下的?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又提干嘛!是不是看我爹官做的比你們家高了,想來巴結(jié)?做夢!你若敢招惹瓊?cè)A公子,我非告訴我爹讓他辦了你們!”
虞青竹怔住了,下頜驚訝地合不上,她也不知是該氣還是哭還是笑了,原來面前這個曾經(jīng)無限甜美的女孩,竟是個完美的白眼狼。
爹爹雖是四品右僉都御史,但實際到手的俸銀不到五十兩,一家八口加上吳輕言一家十幾口子,吃穿已上下不濟(jì),若不是自種了些菜蔬,從老家駝點糧食來,已然揭不開鍋。如此牙縫里省下衣食,自己不濟(jì)也先供給他們,不想,竟落得如此回報。
她驚訝,不敢置信,面前的人,刷新了她的認(rèn)知,挑戰(zhàn)她的底線。
她紅腫的臉頰,漸漸露出苦笑。手下的力氣一下松了。
吳輕言趁機掙脫開,聯(lián)合兩個婆子惡狠狠沖過來!她得讓虞青竹知道怕,若不然要讓她入了瓊?cè)A的眼,又得騎到我頭上來!
紅衣纖影往后跳開,冷眸卻盯住吳輕言,盯著盯著,漸漸笑了,“吳輕言,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瓊?cè)A公子碧玉般的人兒,怎么會看上你這樣的潑婦呢,嘖嘖......”
青蓮聽的一頭霧水,大姑娘說的窮什么華公子是誰呀,整日價沒看她跟什么男人接觸呢?怎么就碧玉了?
吳輕言氣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命令倆婆子去抓虞青竹,可就是抓不住她。
課堂內(nèi)雞飛狗跳,眾女“雨露均沾”。
看的青蓮止不住哈哈大笑,大姑娘真跟一條魚一樣滑溜。
看著吳輕言生氣的樣子,真叫人痛快,竟有這等忘恩負(fù)義的小人,想她十歲以前,一家人自外縣初入京城,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腆著臉求到剛當(dāng)了四品官的老爺府上,說是老爺當(dāng)年做舉人時的同窗前來投奔,老爺可不記得有這么個同窗,可看他們一家老小可憐,硬是咬咬牙收留。
她們家可不就料定老爺不會攆他們?五年,整整蹭住了五年,老爺為免奸人想著法子鉆賄他的空子,不準(zhǔn)家人經(jīng)商,只靠俸祿支撐度日。當(dāng)時這個吳輕言小嘴甜的哦,討得老爺歡喜,將其視為己出,吃喝都比自家姑娘強。
如今她倒全部忘記往日恩情,自她爹攀上了勢,闊綽起來,離開虞府再不上門。
大姑娘只是拽了拽她的頭發(fā),還是太輕了,這樣的人應(yīng)該叫她沒臉沒皮,知道臊!
“砰砰砰!”一陣猛然地砸門聲自身后傳來,青蓮駭然回看,教書女先生鐵青著一張臉,拿著竹條大力敲打著門,扯開嗓門高喊:“這是怎么回事!屋子亂成這樣,你們要造反么!”
眾女縮著脖子窸窸窣窣回到座位。
獨吳輕言和虞青竹還站在當(dāng)場,似沒反應(yīng)過來。
“你們兩個怎么回事?!說!”女先生怒氣沖沖盯著她們。
“哇!——嗚嗚!先生,您得給我做主,她,虞青竹打我!您看看我讓她打成什么樣了!”吳輕言捧著腦袋扯開嗓子大聲哭訴,委委屈屈,可憐巴巴。
青蓮大張著下頜,不可置信地看著顛倒黑白的人,開了眼了!
先生目光冷冷,臉現(xiàn)怒色,手里的竹條子抬起來揚了揚.....
“噗通!”地板上有重物栽倒的聲音,是虞青竹,她雙目緊閉似是昏過去了。她的樣子,頭發(fā)蓬亂,臉頰青腫,衣衫歪邪,狼狽而虛弱。
門口的小丫頭大哭著跑進(jìn)來,撲身跪倒在她面前,使勁搖晃著,“大姑娘,大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打死了?別嚇奴婢啊,快醒醒,醒醒,吳小姐不打你了,她不打了,有先生在,定為你主持公道?。 ?p> 青蓮邊奮力哭訴,邊聽著虞青竹均勻的呼吸聲,拼命忍著笑意,大姑娘你往地上一躺倒是省事,獨留我一人在這演戲,我爹教了你八年功夫,就算是半吊子,也比這些草包強,哪能暈了?
不過,對付吳輕言,也沒別的法子,你慘是么?大姑娘不是更慘?!大家眼睛又不瞎。
果然,看著先生臉上越來越濃的怒氣,吳輕言耐不住了,嗚哇亂叫,急著爭辯,還拉上圍觀眾女作證!
眾女支支吾吾,虞青竹持續(xù)昏迷不醒!
女先生怒而擲了竹條,喝令她們所有人,“不管是誰,《女誡》回去抄十遍給我!下課!”竟課都不上了,氣哼哼奪門而出。
吳輕言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先生怎么不懲罰虞青竹?她沒聽見我的訴求么?竟然還要我也抄女誡?
教室內(nèi)一時寂靜。
“啾啾啾,”幾聲鳥鳴破窗傳進(jìn)來,悅耳動聽,好像黃鸝。虞青竹一下睜開眼睛,一骨碌坐起來,眸光一閃,點點星光,“青蓮,取了我的布包文具,走也!”
“是!”小丫頭歡快地應(yīng)聲,呼啦呼啦收拾了東西,挎起背包隨著虞青竹揚長而去。
棄一室腌臜于身后,不作絲毫停留。
眾女中,有一人,慢慢抬起眼睛看著消失在門外的紅衣身影,雙目露出一點點擔(dān)憂,虞青竹啊虞青竹,你怎么不多忍忍呢,你可知這吳輕言另一個身份?她是東廠廠督吳歸的干妹妹啊……
竹子紅了
發(fā)文之際,心情忐忑,寫文的勞累倒在其次了,不知是否能讓讀者們喜歡。 本書的男女主,分別是愛情潔癖患者。一旦他們看上了彼此,便再也看不到旁人,一起愛的天崩地裂。 竹子一直是個含蓄的作者,對于愛情的描寫沒有很多花里胡哨的東西,只是讓男女主都拿出真心來,真實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