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不出意外的話,梁再發(fā)不用多久就是岳父級別了,相互之間的關系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首先就是這稱呼的方式,“掌教老爺”肯定不合適了,暫時先改了叫“道長”。詹閌在態(tài)度上也得有所改變,該有的尊重得表達出來。
結果就是梁再發(fā)被留下來吃了午飯,盡是他沒見過的東西,讓梁胖子好一頓稀罕。飯后帶著詹閌送的兩瓶好酒離開,心里對這件事也更有底了。
詹閌開始琢磨這件事給今后帶來的變化,梁再發(fā)欣喜于給女兒找了好人家還靠上大樹,都算得上是好事。
而在幾千里外的京師,老朱的心情就不同了。他把詹閌想要搞冶金的事拿出來和大臣們商議,卻是開門就遭到強烈反對。
禮部尚書任亨泰,是進來比較得寵的大臣,說話也更放得開:“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冶鐵乃國之大事,稱為命脈也不過分。鴻正此人乃穿過草原而來,雖有敵情呈貢,卻是很多都無法證實,其所言所行也無法取信于臣。北元缺鐵,如若這鴻正與彼等糾纏不清,把鐵器售賣于草原,大禍將臨啊!”
老朱聽了很不高興,你不信他,老子卻信了,這就是說俺老朱傻嗎?民間盜礦的那么多,也不見有幾百斤鐵買去北元。還有什么叫大禍將臨,就算北元有了鐵,老子的江山照樣固若金湯,你特么是詛咒老子嗎?
臉上沒有表示,心里卻覺得最近好話給多了,這個貨竟然敢蹬鼻子上臉。狀元身份是老子給的,官也是老子升的,說話怎么就不向著老子呢?
對任亨泰的話不做評論,轉而問旁邊的兵部尚書:“茹卿你來說說看,此事的利弊怎樣分曉?”
茹瑺在兵部尚書位子上坐了已經四年多,是老朱身邊五位尚書中在位資歷最久,接觸老朱最多的一個。(刑部尚書此時空缺)
他能在老朱身邊這么久,成為洪武朝在尚書位子上干得最久,且沒有起落貶斥的頂級高官,靠的就是公正求實。
被皇帝點名問到,茹瑺稍稍一頓,拱手施禮道:“陛下,臣以為可試行。歷朝歷代以來,對冶鐵都十分重視,奈何總是收效甚微。如今我大明軍中多配炮銃,也因鑄煉技藝不當而時有損毀。這位鴻正道長據(jù)說是神人授藝,是否屬實臣不好妄加品評,但既然他愿意自籌資耗冶鐵,試試總無妨的?!?p> 這話就說到老朱心里邊去了,人家自己出銀子研究煉鋼技術,考慮的還是通過軍械品質提高戰(zhàn)斗力,有些人怎么就知道潑冷水呢。
還說什么信不過人家,怕人家勾結北元。如果舍得出九顆稀世珍寶的水晶球去挑起北元內亂,不遠萬里帶回高產作物精心培育都算勾結北元。呵呵,這種人俺老朱是有多少要多少。有些個文人啊,就是心眼太小了。
老朱這兒正因為聽了茹瑺的幾句話感到欣慰,另一邊就又冒出不和諧的聲音:“茹尚書此言差矣,以一國之力鑄炮尚有損毀,更遑論一己之力。你說試試無妨,可試試就不要礦石,不要炭薪了嗎?你等兵部官員,只知道索取軍械,抱怨損毀,哪能明白礦石采挖不易,冶煉所耗甚巨,匠戶疲勞之重?!?p> 說話的是工部尚書王儁(jǜn),噴完了茹瑺,又朝御案后的老朱拱手施禮:“陛下,臣以為此例不可開。各地盜礦者不計其數(shù),若有此為例,恐人人效仿,天下不靖啊。且工部統(tǒng)計內庫存鐵已逾三千萬斤,各布政使司存量倍之,當今天下國泰民安,軍需不乏,臣正欲奏請陛下詔罷各處鐵冶,與百姓休養(yǎng)生息,再開一冶已無必要。那鴻正若是真有手段,倒不如將他調用工部,主持冶鐵鑄械,也算才盡其用。”
這點小心思,可逃不過老朱的法眼。不就是怕有人能弄出更好的鐵來,讓工部上下無光嘛;把人弄到工部,出了成績就變成工部的,里子面子全都有了。還特么詔罷各處鐵冶,軍需用鐵是夠了,那民間呢,百姓就不用鐵了?而且人家說的是要改良冶鐵技術,和庫存夠不夠用有關系嗎?
不等老朱再次點名,兵部左侍郎齊泰也搶著發(fā)言了:“陛下,臣以為王尚書言之有理。冶鐵所涉者,軍國之要務也,豈能戲于莫名道人之手。且圣明天子治國,在仁德,而不在軍武。那鴻正以軍武之事鼓吹陛下,其心可誅也。臣有聞,臘月及上元間,鴻正曾以怪異鮮菜貢陛下。數(shù)千里之遙,徒耗民力,只為私欲媚上,此乃奢靡腐墮之風,長此以往舉國正氣將蕩然無存。臣請陛下誅此獠,以靖天下?!?p> 齊泰可不是討論的態(tài)度,而是在進諫,說完之后就匍匐在地。大有你老朱不答應的話,我就絕不起來的意思。
“臣附議!”一個人跪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還有同伙。工部左侍郎孫顯也跟著跪了下去:“以軍武鼓吹皇上,以食色諂媚君父,此乃奸佞所為。陛下,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誤國誤民啊!”
王儁也想跟著附議一下,但看到老朱鐵青的臉色,硬生生把自己柔軟的膝蓋挺了起來。另外三位在場的尚書,更是看都沒有看這兩個貨。想死沒問題,但是請死遠一些。
老朱是有愛聽臣子們說些直言真話的習慣,可老朱不是傻子呀。你特么一點干貨沒有,字字句句都是奔著要人命去的,還把他新年期間接受詹閌進貢,小小奢侈了幾天的事情抖出來,甚至上升到了禍國殃民的級別。不得不說,真尼瑪是活膩了。
此時此刻,朱元璋的內心簡直是氣急敗壞,可這兩個人的話至少表面上是在憂國憂民,他還真不好表現(xiàn)出多少憤恨來。
強行把胸腔里的郁結之氣疏導開了,擺出一副溫和無害的表情:“二位愛卿怕是對鴻正道長有所誤解,從北平急送鮮菜確有其事,但那都是鴻正道長小心謹慎,將新培育作物呈來給朕匯報的。那新作物一旦培育有成,在下田種植也能有千斤之收成,朕是日思夜想難以成寐,倒叫愛卿擔心了。不過此事還須保密,只限于你我今日談論,出了這門就休得提起了?!?p> 大臣做錯了,還得皇帝溫和道歉,這是沒天理了啊。按照幾位大臣對老朱的了解,這倆人不會有好果子了。為了這點事殺人不至于,只是他們的升遷之路要就此到頭了,不但升無可升,還得不斷下降,至少在洪武一朝已成定局。
其實跪在地下的倆貨也正后悔呢,本以為今天表演一番耿直和大義,怎么也能在皇帝面前加點分,哪知道卻是這么個結局。
別說一石二鳥敲掉行道教了,連刑部尚書的官帽子都成了鏡花水月。都怪鴻正這個妖道,諂媚欺君,把皇帝都帶壞了。
能打敗一眾競爭對手,從蒙人手中奪來江山,老朱的腦子可不是一般的好用。齊泰和孫顯為什么這么做,他心里明鏡似的,不就是盯著刑部那把椅子,另外還有對詹閌的恐懼嘛。
大臣們越是這么做,他就越是愿意捧詹閌。龍虎山玩不過曲阜,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實。但行道教就不同了,甫一出場就讓名教感受到了威脅,這才是他想看到的效果。
如果有生之年能夠把行道教培養(yǎng)起來,成為不在朝班卻能抗衡曲阜的力量,那這個交到孫子手里的江山,就更加堅實永固了。
至于跪著的這兩個貨,還是有點嫩,得再發(fā)育發(fā)育才行。罰是不好罰了,那就多跪一會兒吧。跪得越久,對行道教的怨憤就越深,蚌鶴之間怎么能沒矛盾呢。
皇帝嘛,玩的就是權衡之術,必須讓兩派之間勢均力敵卻又水火難容。名教要是太弱了,對大明江山也不是好事,行道教沒人震懾了呀。
老朱就像忘了這哥倆似的,目光看向今天唯一沒有說過話的戶部尚書郁新:“行道教的學問博大淵源,只是其中規(guī)矩與世俗不同。朕想由朝廷撥款資助其精研冶鐵,郁卿你看此事可行嗎?”
戶部就是皇帝的御用財務團隊,掌管著全國的土地、錢糧、稅收、戶籍,還有官員們的工資。老朱想在詹閌的冶金項目中插一杠子,還得問問戶部尚書的看法,畢竟他就算再勤奮,也不可能事無巨細都裝進腦子里。
要說這郁新,也是個狠人,專門和王公勛戚們作對。洪武年間把親王們的祿米下調了百分之八十,還捎帶下調了其他各級別宗室的待遇;永樂年間又給阿棣提議,把包括公侯在內所有勛戚的俸祿改成一半糧食一半寶鈔。
這種連親王和公侯們的俸祿都敢動手的人,你要說他不是精打細算誰信。而他所說的話,也完全符合性格特點。
很有情商地拒絕:“陛下,臣對冶鐵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此事耗費甚巨、耗時甚久。且不說國庫缺銀,即便資助了,有所成效還好,若無成效便是竹籃打水了。臣以為,可將礦山與其任用,待有所成時,每年以一定之數(shù)共朝廷折價采買。如此一來,雖無資助之實,卻可得資助之果。”
國家有多么缺錢,老朱也是有了解的。聽郁新這么一說,頓時龍顏大悅:“愛卿所言甚是,實為國之干臣啊。那便如此辦理吧,一應所需礦物任其取用,著燕王與北平布政使司各自派員以作監(jiān)督。”
羞澀道士
關于明朝私營冶鐵,是從洪武二十八年朝廷頒旨罷停洪武七年設立的十三鐵冶所,允許民間自行開采鐵礦開始的。有人說洪武初年就已經開始民營,怕是不知道古代煉鐵多么復雜。十四世紀的冶鐵技術,每個鐵廠都需要一萬五千戶左右的人口,按照當時每戶丁口數(shù)量平均值為6—7計算,一萬五千戶就是十萬人,十三處官營鐵冶所就已經用了一百多萬人,如果再加上各布政使還要冶鐵的話,不翻倍也差不多。全國二百萬人干鋼鐵廠,占到了洪武年間人口總數(shù)的百分之三還多,民間還哪來的那么多人口去開礦煉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