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如果話是出自國公府上任何一個人,非耳聞目見,南老爺子萬萬是不會相信有婢女敢辱罵并對自家家眷動手,是為教育。
然而此刻。
男孩兒不占據(jù)任何立場,一雙清澈的眼睛直視老爺子。
在得到尹氏允許之后,男孩兒恭敬行禮,一五一十將所見細(xì)說與南老爺子。
沒有放過細(xì)枝末節(jié),諸如月兒踢了幾次太師椅,在小小姐臉上一共戳了多少遍,是如何打罵婢女的全過程。
甚至男孩兒自行腦補(bǔ)的對白都與事情分毫不差。
耳濡目染加自煉藥師世家先天家教甚嚴(yán),剛過八歲的男孩兒記憶力,聽力,表述能力俱好得驚人;
幾次。
男孩兒被南芷打斷思緒,反復(fù)盤問些不打緊的細(xì)節(jié),竟都對答如流,沒有絲毫紕漏之處可供扭轉(zhuǎn)事態(tài)。
都說家丑不外揚(yáng),尹氏很是精明,容男孩兒說完,尹氏便借不勝酒力之故,帶著男孩兒離去;隨尹氏同去,賓客散盡。
任由尹氏牽著,男孩兒離去的目光有些失望,隨人潮且走且回頭;他年齡尚小,海拔也低,回頭并不能望見什么,頭頂忽有女音厲聲道:
“看什么呢,倒恨不得自己個兒眼睛長去后面似的!”
男孩兒很是傲嬌,輕哼了聲,不予理會。
“小孩兒說你呢,人小鬼大的脾氣還不小。”
男孩兒仍不回頭,只不過,在輕哼之后,據(jù)理力爭:“知道我是小孩兒,擔(dān)待點何如?!?p> “嘿!給你幾分顏色還開起染坊來了!”
男孩本不欲再作理睬,忽聽得有幾分耳熟嬌聲輕軟喝止,“蓮兒,好了。”
她溫聲叮囑道:
“倘使日后你還準(zhǔn)備跟在我身邊,就該改一改你咋咋呼呼的習(xí)性。國公府畢竟不比尋常人家,這兒人多口雜,逞一時口舌之快很容易成他人把柄。月兒是伶牙俐齒,如今吵贏反倒……”
男孩兒倨傲神色忽然蕩然無存,攬過于己:“男子漢大丈夫,沒看路是我的不是,姐姐莫要在意。”
“小孩兒,你還只能算半個男子漢?!?p> 蓮兒忍俊不禁,捎帶著旁的小姑娘也被逗笑。
那一笑恰如冰消雪融。干凈,清冽。
然后。
自身畔經(jīng)過一瞬,小姑娘款款道謝。
男孩兒先前的沮喪至此一掃而空。玩扮家家酒光顧著逞能,沒輕沒重的討了小姑娘沒趣,小姑娘一聲不吭,揚(yáng)著下巴跑開了;他還在沮喪著臭小孩形象是不會改觀的……
尹氏腳下生風(fēng),走得飛快,只覺得手上空撈撈的,好像是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一直困擾尹氏。
乃至尹氏回到府邸,聽家母問訊才如醍醐灌頂——
獨(dú)孫不見了!
本來。
他們原是想著好事,只等著定一樁娃娃親,接回府上小住幾日,再借口培養(yǎng)感情……勢必可以抱緊國公府‘金磚’不欲歸還的;
反正小姑娘腦袋不靈光,蠢蠢癡癡的好拿捏,料是讓她往東她也不敢往西的……
好事沒等著,更像‘賠了夫人又折兵’——
獨(dú)孫不見了!
好生機(jī)靈的小姑娘!餌是吃了魚沒釣著,倒白白成了專程去幫她作證,對付國公二兒子那家仗勢欺人的婢女去了……
尹氏大驚失色,忙差人沿來時的路找尋。
與此同時。
西蓮池。
霞光晚照,跟沾了血似的,用以血盆大口將天際吞噬。
霞光晚照,亦將天色壓得低沉沉的,密不透風(fēng)。
觀景臺哪還有先前緩歌曼舞凝絲竹的溫婉氣象!
靜。
是獨(dú)數(shù)黑云壓城城欲摧的靜。
精明如尹氏猜的也沒錯,與小南顏平分去了一半太師椅,坐在那兒加以佐證的男孩兒。
不是自家的傻孫子還有誰呢?!
“不是的,奴婢沒有,奴婢沒有做的事情怎么承認(rèn)?!”
癱軟在地,月兒已經(jīng)嚇破了膽,佯裝鎮(zhèn)定,“黃口小兒的話,如何能做為證詞?!?p> 男孩兒扮著鬼臉,沖她露出一排整齊的潔白牙齒,“你才是黃口小兒!反反復(fù)復(fù)的,嘴里沒有一個標(biāo)點是真話,你怎么還好意思講出來?!?p> “……”月兒險些當(dāng)場氣背過去。
她也顧不得在與男孩兒逞口舌之快,匍匐在地,狡辯道:“月兒此前就是小小姐的婢女,承蒙小小姐父母恩典,處處施以照拂,奴婢如何會做出知恩不報,禽獸不如的事情呢?”
南夙摩挲著杯盞,華府端坐,很是人模人樣的貴胄公子哥。他的眼下是一片烏青,終日都帶著此類昏昏不知所迷的頹敗神色。
他動了動唇,似乎很是想講一句公道話。
望著他。
這位素以酒池柳巷為家,鮮少謀面的二叔,南顏忽然莞爾,垂下的眼眸分明沒有半分指望神色流露。
果然。
放下杯盞,他講的話很是公道。
南夙道:“父親息怒。月兒照顧我家芷兒是何等盡心盡力,如果只憑個小孩子全靠猜的看圖說話,就能為她定過,傳出去只是國公府如何苛責(zé)下人?!?p> 提起南顏,他便是陰陽怪氣,“顏兒這孩子性格古怪,也不知道是隨誰,養(yǎng)不熟似的,父親待她如此好,她倒一點兒都沒有感恩之心,竟是一連許久連一聲太公都不肯喚您?!?p> 好像是存心氣他似的。
南顏奶聲奶氣喚:“太公公!太公公!”
老爺子原是冷著臉的,聞聲喜得跟尋常人家里為人爺爺輩傻老頭兒似的,忙應(yīng),“顏兒,你自己說,那婢女可有以下犯上,欺辱與你?”
如果任由她說下去,免不了牽連到南芷管教不嚴(yán)。
南芷那張艷麗臉龐一瞬間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她正欲搶過南顏的發(fā)言權(quán)。
誰知南顏撇了撇嘴,作勢便哭。
她哭得跟哭喪似的,一下子就讓南芷回憶起自己當(dāng)年是以何等卑微之態(tài)——
匍匐在地,聲聲泣血,承諾自己如果進(jìn)國公府有一處安身之地,會如何盡孝,如何替老爺子照拂妹妹!
只干嚎,不掉淚,是為哭喪。
哭喪是南芷想要一件東西,而得不到時,最擅長也最直接得到的方式。
她大了自恃羽翼豐滿,為了形象,已經(jīng)許久不用了,不知怎的,如今竟會被南顏學(xué)了過去。
南芷一下子就記起來,為了迎合她的喜好亦為了丑化南顏,月兒在自個兒面前模仿南顏,就是如此!
而現(xiàn)在——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
南顏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哭喪,任誰會看不出她是在模仿南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