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舅父很闊
小姑娘不替南夙陳情倒還好,老爺子還能顧及著人多,為南夙留幾分薄面。
她的眼神懵懂懂,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無知好奇;
小孩子本該最是任性,可她什么都懂,還懂得替南夙陳情,瞬間就使得老爺子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后。
好不容易強(qiáng)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南夙,又一次被踹翻在地。
老爺子居高臨下,冷聲質(zhì)問他:“私自變賣尹氏藥材的巨額所得,錢都花去哪里了?”
“老夫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p> 南夙緩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再爬起來,剛張口,便咳血不止。渾身劇痛無比,經(jīng)老爺子結(jié)結(jié)實實兩腳之后,他只覺肋骨又?jǐn)嗔藥赘?p> “她是你親侄女,你打著有侄女要贍養(yǎng)的名義,每月從管家賬目里要去多少?口口聲聲道——
那孩子古怪自卑,要富養(yǎng)才能矯正她的心理扭曲。老夫相信你,憑你再不成事,照顧個十余歲的孩子總該綽綽有余?!?p> “好你個不孝子,每月討要去的錢,你可有一分是用在了顏兒身上?”
南夙爬不起來,亦說不出話。
就聽南顏已經(jīng)代為回答了,“有的,太公公?!?p> 只見小姑娘歪著腦袋,冥思苦想,“國舅給顏兒買過紙鳶?!?p> “當(dāng)真?”老爺子將信將疑。
這個前一秒明明還在氣頭上,暗藏殺意權(quán)勢滔天的南國公,下一秒如同某個長街短衢賣菜的和藹老頭兒似的,半蹲下身子跟小姑娘保持在同一海拔對視。
“千真萬確!”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點頭,“舅舅不單給顏兒買了,還給芷兒姐姐買了呢,姐姐你記得嗎?”
“芷兒姐姐!”
小姑娘轉(zhuǎn)身就去扶,被南芷閃躲開來,她垂眸斂下那股子嫌棄勁兒,遠(yuǎn)黛似的眉掩飾不住的局促。
她柔聲應(yīng),“是的?!?p> 南芷心想,果真是蠢貨,竟還會幫父親開脫。
既然蠢貨今個喜歡照模照樣的模仿她……那……
南芷水靈靈地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心生一計,柔聲道:“小孩子最是不會撒謊,父親對顏兒妹妹好,顏兒自己個心里也清楚,但父親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難免有照顧不周之處?!?p> “哦。”老爺子今日對她很是不冷不熱。
南芷一面暗怨父親辦事不力拖累了自己,一面想著如何挽回眼下難堪的局境。
她那遠(yuǎn)黛似的眉微微挑,“還記得父親那次高興,給我們姐妹倆帶回了好多新鮮玩意呢?!?p> 南芷想蠢蛋喜歡學(xué)她,自然會順著她開的話往下說,誰知她眼里的蠢蛋瞅了瞅她,用以看傻子一般的稀罕目光上下打量她。
然后。
南顏道:“乖乖……芷兒姐姐的記性真是好的令人發(fā)指?!?p> “何出此言?”南芷不解。
南顏于是提醒她,“那年可是陽歷閏日?!?p> 言下之意——
四年得一見。
南夙身為舅舅,月月打著侄女挑吃跳穿,侄女心理扭曲、不健全的名義,滿共只給親侄女買過一件小玩意,竟然還要追溯到四年以前!
四年寒暑春夏,期間,鐵樹搞不好都能熬開花;
四年寒暑春夏,尚在幼年期,最是需要吃飽穿暖為人照料的女孩兒,竟然都沒等到親舅父良心發(fā)現(xiàn)的一次照拂。
有挺長一段時間,小女孩胡言亂語,瘋瘋癲癲,滿府滿園地找父親母親;
南夙以侄女精神錯亂搪塞,她那時不知去哪,鉆得一頭野草,要么幾天不說話,要說話便是語無倫次……
加之小小姐天生缺憾,既無靈體也不可修武技,確實有不健全的嫌疑。
為此,老爺子保密召開過一次宗族內(nèi)議,商討過解決之法。南夙信誓旦旦包攬下照拂侄女。
不知從哪走漏的消息——
全城皆知國公府南氏一脈,小小姐蠢笨異常。更有甚者直言,因棄女精神錯亂,她的父母不愿承擔(dān)冷言冷語,為推卸包袱才雙雙失蹤的。
如此,視為不詳。
宗族族長更是直言不諱:老爺子無需贍養(yǎng)拖油瓶,將其趕出府上,任其自生自滅。
幺孫女微弱,瘦瘦小小,養(yǎng)到六七歲仍是蠢笨,與人交流都還不能,毫無自保能力可言;趕出府上,勢必是要成為那些個異獸不夠果腹的一頓口糧。
弱肉強(qiáng)食是異界的共識法則,放眼四大宗族,唯強(qiáng)者齊聚才能得到資源。
老爺子于心不忍,力排眾力,將幺孫女交與最信任的兒子代為撫養(yǎng)。
他并不奢望能將幺孫女培養(yǎng)成什么強(qiáng)者,只望她平平安安,長大成人,心理扭曲的弊病能有所好轉(zhuǎn);日后再慢慢為她謀一樁沒有門楣芥蒂,但足以成為她蔽身之所的夫家;如果找不到,留在國公府安穩(wěn)度日,又能何如?
“陽歷閏日……”
老爺子沉默。沉默間不怒自威。
南芷輕咬銀牙,幾乎要直呼上當(dāng)。
明是個暖天,南芷氣得又冷又抖。這個蠢蛋……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只好硬著頭皮,嬌聲喝止,“顏兒切莫胡說……你是如何清清楚楚記得四年之前的事兒。父親待人向來出手闊綽,我們一家自問……”
她想教育她別信口開河的!
南芷說得口干舌燥,南顏都沒有搭理她,她驀然回首——
但見小姑娘手中拿著不知從哪翻找到的賬本殘頁,殘頁泛著油脂很是暗黃。
南芷正欲呵斥她不要滿地亂撿臟東西,小南顏便將賬本殘頁舉起,蓋住了自己那張被指甲印戳得深深淺淺的小臉。
逐個辨認(rèn)著字跡,小姑娘溫聲開始讀賬目:
“減醉香閣青青姑娘煉金幣三百兩?!?p> “減夢死樓頭牌珞黛姑娘煉金幣七百余兩,珊瑚手串十對?!?p> “減花間巷巷尾寡婦戴氏碎銀五十兩,螺子黛翡翠胭脂各十對。”
“減老地方鴇媽煉金幣兩千余兩,因拖延太久,利息三百兩,共計兩千三百余兩?!?p> “……”
南芷聽著,面帶笑意。任由小姑娘裝瘋賣傻,見怪不怪的模樣。
仿佛他們一家已經(jīng)受夠,也已經(jīng)很習(xí)慣慣著這樣蠢笨且心里扭曲的侄女。
某一瞬。
南芷那張俏生生的面容卻因憤怒而變得扭曲。
因為,余光里,她從父親的華服袖口里掉落在地的賬本看到了第二張殘頁!
“這個‘減’是什么意思呀?!?p> 小姑娘頓了頓,恍然大悟,“是‘欠’的意思嗎?”
“醉香閣,夢死樓,花間巷……”
南芷聽著,面目因用力而變得扭曲,分不清是個什么表情。
“這些顏兒知道,應(yīng)該都是地名!賞花賞月的地名。”
南顏繼續(xù)道,“那這個‘老地方’——是哪里!”
小南顏很會察言觀色,見老爺子臉色變得很難看,忙將賬目殘頁丟回了南夙臉上。
然后。
她奶聲奶氣地哄老爺子:“太爺爺,舅父果然如芷兒姐姐所言,待人向來闊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