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如此至關重要的時刻,夢境居然戛然而止了,令還在屏息等待后續(xù)好一探這兩人身份的展言頗有了幾分被放鴿子的錯愕。
不及展言再醞釀出幾分應景的心思配合劇情,夢境竟又是猝起波瀾,頗有歲月痕跡的古拙大殿隨了那流水般的波折漸次從厚重的三圍轉(zhuǎn)為越來越簡樸的二維,連著畫風也從工筆寸寸折為涂鴉狂草,展言本還以為這是夢境過渡到下一場景的間奏,直至看及那已成簡筆畫的大殿風物連最后一痕線條也保不住,寸寸崩塌入崩解成一片混沌的色彩之間,這才清楚這已是一道夢境結(jié)束轉(zhuǎn)入下一折夢境的前提,雖對尚且沒頭沒尾的劇情略有遺憾,卻也當下急急屏了息收斂氣息撐起重重結(jié)界,規(guī)規(guī)矩矩尋了個角落又蹲了下去等候。
果不其然,上一瞬仍波瀾壯闊的混沌風景,下一瞬隨了云收雨斂猝然又起嶄新一幅畫卷,不同于方才的劍拔弩張,此時所現(xiàn)之景卻已是一片溫馨祥和,這邊驚鴻婉轉(zhuǎn)的雪色是流云萬里是,那邊峭拔而立墨色是山川一折,左一橫是春水行綠,右一捺又是楊柳橫碧,尤其風中疏疏幾道胭脂色,正是驚鴻而過的無數(shù)桃花,剎那已將方才的權(quán)謀戲轉(zhuǎn)成了偶像劇或者旅游記……總算是又啟了嶄新一道劇情。
屏息凝神躲了許久卻既不得什么該有痛感也不見生什么損傷,展言這才小心翼翼一睜眼,好歹松了口氣,預備著起身先探一探情況,再決定以什么法子開啟新一輪掃蕩。
不知是這個夢境靈力更強所以更為穩(wěn)定,還是這個夢境是PVE仙人的執(zhí)念,展言這小心翼翼逡巡了一大圈,所見仍只是優(yōu)美風景,最大一點波動也不過夢境不穩(wěn)定之下漸次漣起的水漪幻象,隨了波光搖曳漸次褪去濃麗艷色而退回淺淡墨色,及至靈力又蕩回穩(wěn)定,便又從水煙般模糊景象漣回完整風景,看得展言一時心思頗為復雜。
按理來說,經(jīng)歷了上一遭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夢境,此時遇到這么個溫柔和諧的夢境,理應深呼吸一聲道一句天不亡我,而后理直氣壯坐下來休養(yǎng),然而展言此時對了面前紛繁色彩斑斕景象,越看卻越不覺顰眉,及至最后,甚至已成全然憂愁之相,不覺令人又生幾分訝異。
事實上,展言已經(jīng)也說不清為什么會突兀有此心思,且因了這點思量猝然失卻了一切心力,不自覺地頹唐了下來——而其實,他也不過是突兀想清了一個問題。
之前未入夢境之時,按著旁觀者的視角全然不清楚這神器碎片所鑄之夢的駭人之處,還以為只是平素所見不痛不癢的夢境,連帶著對陸嘉彌這多年的經(jīng)歷也總有些漫不經(jīng)心,總覺得最大風險也不過來自外界的覬覦,及至此刻親身體驗,也總算清楚單單這紛繁夢境都算得上八十難了,如此,才總算憑了切身之痛對陸嘉彌本身也多了幾分別樣心思。
從前對陸嘉彌了解最多只是她瀟灑俠氣一面,所見也多半是她逗比一面,當時所覺除卻此人有趣便是此人頗合自己氣場,對她本身性子倒是沒有深挖,因而后來聽到葉希他們勸慰自己放手并給出陸嘉彌的心情來佐證之時,他總有幾分不真實之感,總覺得陸嘉彌那么個霸氣豪邁的角色似乎怎么也與這般澀軟紛繁的心思搭不上邊,于是一心覺著那不過是葉希他們迫自己看清自己心思的手段,主要下的決心便放在了自己身上,想著只要自己看得清楚明白便能萬事無憂。
如今,親眼得見陸嘉彌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將她一路而來的種種細細一算,展言才總算略有醒悟自己的淺薄無知——誰說他們之間最大的阻力只來自于自己,日日沐浴在上古歷史同身后追殺中的陸嘉彌,才應是他們間最大的阻力。而那他曾以為不過是借口的種種理由,恐怕才真真是她的心思。
一直以來,從家人到師長再到友人,教給他的總是武力值相關,最該花前月下鍛煉出一套感情智慧的時代,他也因了對自己執(zhí)念的堅持滿心滿眼只有武學武道,因而訓練出看似高冷實則茫然的性子,直至終于遇到一個愿意靠近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真正靠近,末了,竟只有端著淡然卻怯然的架子不遠不近等在一邊,等著那個人向他走近。
直到后來,那一連串的變故砸得眾人均是茫然復惶然,這才總算在連綿不絕的風波里漸次成長,漸次看清自己與他人,而展言,也正是此時,漸漸被迫出真正的心思,并一步一步學會了如何去面對自己這從未有過的心思,生澀卻執(zhí)著地一步步走了下去。
正是有了如此的改變,他才總是覺著,只要他看得清楚理得明白,只要他踏出那一步,那個姑娘便會在終點好好地等他,等到他磨去一切猶疑,折去所有惶惑,一步一步向她走來,只要他走到,他們便能圓滿……
卻全然忽略了,就算他終于下定決心拋去一切心思向她前進,她卻未必會一如既往等在那里,從一而終包容他的猶疑。
他看到的只是霧里看花般的天風海雨,她看到的卻是觸手可及的驚濤駭浪,所以他能夠不緊不慢悠悠思量,她卻不能那般淡然考慮,而必須先糾結(jié)生死再決定舍棄。
如果……他這次不能尋到陸嘉彌,或是縱然尋到陸嘉彌,她也仍然堅定著推開所有人的心思……他又該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這般一氣呵成地細想下去,展言的心思便不覺更是沉重,連帶著四處搜尋的腳步也漸次有了猶疑,再加上不知何時隨了夢境流轉(zhuǎn)漸次從春日艷光頹然到秋日蕭瑟的周遭環(huán)境,這才在環(huán)境加持之下順理成章將情緒從悵然直接推到了沉重……展言這情緒一時波折得太大,連累柳千牽那邊都是乍然心上一沉,當即有了幾分不好預感,而在后續(xù)幾次拼力嘗試也再喚不得展言回應后,這點不詳預感便更沉了。
雖說早在入夢之前,柳千牽便頗有先見之明地開始了苦口婆心的叮囑,說這夢境亂流中多半上古夢境,基本都是前言不搭后語的碎片,指望從中套出什么上古隱秘以備日后故事的想法也不用有了,還舉了例子分析陸嘉彌能得知頗多完整故事靠的可是與神器碎片共感的能力,即使記憶之中盡是碎片,夢境也會貼心地以主角內(nèi)心波動來為陸嘉彌旁白出完整世界觀乃至劇情線,并以此勸告展言,既沒有外掛又只是新手的他絕對不會享受到陸嘉彌一般的待遇,縱然細看了也只能得到滿腦子漿糊,所以務必要記住不要沉迷上古記憶只專心尋陸嘉彌便是,而當時的展言也答應得信誓旦旦,想著展言本身性子就頗為堅毅能夠不為外物所惑,兼有魂魄契約守護魂魄,精神類仙器鎖住心神,料想不會有什么問題,柳千牽才放心地遣展言入了夢境,只留了心神準備展言遇到危險時強行帶出,卻哪知道她料想的一切有風險的地方展言均完美避過,卻栽在了這最不該倒下的地方。
事實上,也是展言倒霉,初入幻境類法器便遇上了神器暴走夢境亂流,而又遇上柳千牽難得的失誤,這兩相一合,才帶得展言如今也著了道。其實若真算起來,夢境亂流其實并不僅僅是柳千牽所說的神司碎片靈識暴走失去對所造夢境的控制而令這些夢境胡亂攪在了神器碎片造出的夢境一界,造出走馬燈般恣肆的夢境亂流,事實上,柳千牽只對了一半,真正的夢境亂流其實是在神器碎片意識的暴走之下逆行靈力,將本來按照一定規(guī)律運轉(zhuǎn)的神器碎片造出的夢境悉數(shù)打亂以逆行靈力之陣重聚,這般的打散重組,初期便是柳千牽預料的尋常夢境混亂,至了后期,卻是會隨了靈力逆行直接疊加融合,重建出一道將夢境間劇情背景乃至設定全部逆轉(zhuǎn)的嶄新夢境……
如此造就的夢境,集齊了上古夢境的強大靈力,本身已能夠算是一道與現(xiàn)實世界完全相反的完整世界,然而畢竟是靈力乃至記憶的強行融合,即使勉強能夠聚成世界,卻會在這個世界埋下無數(shù)靈力風暴空間裂縫等等隱患,甚至于還能借了記憶融合而激發(fā)的力量聚合出以負面情緒為食并引起他人負面情緒的魔魘……如此,才殃及了各自不俗的展言二人,陸嘉彌那邊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雖被神器碎片認主能得神器碎片守護,卻也因此受靈力逆行的影響更大,初初陷入夢境亂流便喪魂失智,更不提后續(xù)的種種,而展言,雖有柳千牽瓊璉雙重保護,卻也奈何不了這明顯頗有玄機的神器碎片,被不幸卷入了一道初初形成的魔魘,直接從精神肉體兩方面繳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