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得知俘虜確實(shí)是由殷浩掌管,但關(guān)押在何處很詭秘,無人得知,路永雙手搓來搓去,無計(jì)可施。
找不到關(guān)押地點(diǎn),除掉管商的計(jì)劃就無法進(jìn)行,自己要拉王導(dǎo)上船的圖謀也要泡湯。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在帳內(nèi)來回踱步,無奈之下,才涉險(xiǎn)前來拜會殷浩。
為避免今后管商遭遇不測,洗清自己此行引起的嫌疑,路永才讓兄弟們今晨自導(dǎo)自演了軍士嘩變鬧劇,目的就是為將來作鋪墊。
殷浩笑道:“哦,小弟當(dāng)什么大不了的,原來竟為這點(diǎn)小事煩惱!實(shí)不相瞞,事情是這樣的!”
路永側(cè)耳傾聽,殷浩聲稱,因余孽祖約還未伏法,如果現(xiàn)在貿(mào)然釋放,怕他們會給祖約暗通消息,所以,所有的俘虜暫時都關(guān)押在南城營房。
說是關(guān)押,實(shí)際就是集中看管,反正早晚要釋放。俘虜們吃喝自由,身份重要的還有單人牢房,條件很好,也安分,所以殷浩只派了十幾號人看管。
而且,祖約伏法之日,就是他們重獲新生之時!
殷浩說得很隨意,很客氣,路永心內(nèi)暗喜,感激道:“多謝賢弟,這下愚兄可以和那幫不知好歹的弟兄們交待了,改日請你飲酒,告辭!”
路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南城營房。
而殷浩也完成了陶侃設(shè)下的意圖:引蛇出洞!
南城大營是勤王之師組建時設(shè)立,陶侃任盟主后,在建康城南聚寶山一帶,依山而建了草料庫,糧倉,為大軍攻打建康城進(jìn)行布置,南城大營就在其間。
戰(zhàn)事展開后,成為看管俘虜?shù)臓I帳。
管商一個人呆在牢房里,心如死灰,從一個粗通文筆的流民,被蘇峻賞識提拔,成為掌管機(jī)密的心腹。
到如今淪為階下囚,一旦身份泄露,朝廷肯定要追問,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被大赦。
他知道,掌握的秘密越多,殺身之禍就越大。他悔恨無比,自以為精明,結(jié)果搭錯了船,沒有跟隨舊日謀主路永反正。
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不會像主子一樣身首異處吧!
“啪!”一個紙團(tuán)扔了進(jìn)來,緊接著,腳步聲幾乎同時傳來,兩個巡營兵士從牢房前經(jīng)過。
管商撿起紙團(tuán),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剛才的兵士,并未發(fā)現(xiàn)其他身影。
“三更盡,救你出營!”
管商迅速把紙團(tuán)塞進(jìn)嘴里,不知是禍?zhǔn)歉?,是真的要救他還是試探?看來還有人要從他身上挖出秘密。
唉!自己要只是一名普通兵士該有多好?
燈火熄滅,整個南城大營沉寂在濃夜之中,俘虜們鼾聲四起,巡營的兵士哈欠連天,無精打采的穿梭著。
只有他毫無睡意,瞪大了眼睛,靜靜的等待著三更的來臨,還有未知的來客!
一聲沉悶的慘叫,接著就是輕微而又匆匆的腳步聲。
“啪嗒!”牢門的鎖鏈開了。
“文書,睡了嗎?”進(jìn)來的兩個黑影輕聲問道。
管商反問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路將軍手下的,特地來救你出去?!?p> 管商試探道:“朝廷已經(jīng)大赦,你們何故還要冒險(xiǎn)劫牢?”
“文書還蒙在鼓里,你并不在大赦名單之列,他們說你身上藏著重大秘密,路將軍念在青州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命我等前來搭救?!?p> 原來是昔日舊主路永!
管商五味雜陳,在青州,路永對他不錯,但不排除是為了孤立韓晃所需,而且,路永狡詐人盡皆知,利用苜蓿草料毒殺戰(zhàn)馬嫁禍劉言川,還有假大趙小王子之手除掉桓溫,都是他的主意。
“路將軍問你,聽說過王導(dǎo)遺簡嗎?”
管商心里一驚,平靜的回道:“并未聽聞?!?p> 黑影并不氣惱,言道:“看來你對我們還有懷疑,這樣,先救你脫離險(xiǎn)地再說?!?p> 乘著夜色的掩護(hù),加之大營的守衛(wèi)并不嚴(yán)密,三人順著營后的一條崎嶇山路來到聚寶山麓。
來到僻靜處,黑影停下腳步,柔聲道:“將軍交待說,脫離險(xiǎn)地,你可以暫時隱藏起來,等過了風(fēng)頭,路將軍會來接你,給你換個文牒。今后可以跟著我們共享榮華,也可以遠(yuǎn)走高飛,這是川資?!?p> 言罷,丟過來一個布囊,里面錚錚作響,在靜謐的黑夜中顯得清脆悅耳。
“這里已經(jīng)安全了,是走是留,你自己斟酌,但必須說出遺簡的秘密,別辜負(fù)將軍的一番誠意!”
管商猶豫了一下,想想還是不能說出口,說了未必是好事。
“我平時掌管文書不假,皆是朝廷和太守府日常公文,望二位兄弟務(wù)必稟明路將軍,并無什么遺簡。此后我隱姓埋名,絕不露面,讓天下人放心。”
“既如此,那你就走吧!”
管商見輕易得脫,對路永感恩戴德,轉(zhuǎn)身向山上走去。翻過此山,就是郊外,從此遠(yuǎn)離是非之地。
“??!”
一聲慘叫,他猛然回頭,驚悚的看到一把鋼刀的輪廓,在薄夜中高高舉起,驀然發(fā)現(xiàn),這把刀尖距離自己的后腦勺僅有尺余。
他突然明白,路永并不是慈悲為懷,真正的目的是盤問出遺簡真相,然后再殺他滅口!
管商嚇得魂不守舍,心想小命休矣,撲通一聲跪地乞命。
“我說,我說!”
奇怪的是,對方的刀尖遲遲沒有落下,也沒有再開口相問。
管商仗膽抬頭,睜開眼睛,而持刀人卻搖晃著倒在地上,背后插著兩根羽箭。
另一青州兵見狀,大吃一驚,好在身手了得,順勢倒地,滾下山腳逃之夭夭。
“算了,別追了,讓他回去給主子報(bào)個信,省得再來生事?!?p> 救人者正是殷浩,他按照陶侃的計(jì)劃,故意暴露俘虜?shù)目囱旱攸c(diǎn),誘使路永的殺手上鉤,從而也知道了管商的真實(shí)身份。
陶侃如獲至寶,連夜在帳內(nèi)審問:“文書,這下都明白了吧?!?p>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現(xiàn)在才明白,罪人不肯說出秘密,路永便要?dú)⑽?。?p> 陶侃搖頭言道:“錯了,說不說你都是死!說了,你對他們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何必再涉險(xiǎn)救你。不說,就讓你永遠(yuǎn)閉嘴,只有死人才不會泄密,我想他背后的主子此前也是這樣交待的?!?p> “是他?”
管商話剛出口就突然意識到,犯了一個大錯,下意識中把“他”說了出來,再解釋也無濟(jì)于事。
在陶侃逼問之下,他干脆心一橫,徹底交待吧。
當(dāng)他說出第一句話時,陶侃和殷浩就大吃一驚。尤其是殷浩瞠目結(jié)舌,他勃然大怒,抽出佩劍,猛刺向管商……
“是尚書郎殷羨干的,是他故意留下一封書信,攛掇蘇峻反叛朝廷!”
管商剛交代了第一句,不清楚殷浩為何要?dú)⒆约?,因?yàn)樗恢酪罅w就是殷浩的父親,不久前剛剛病故。
他兜頭就把這頂帽子扣在殷羨頭上,誰也不敢承擔(dān)這樣的罪名,怎能不讓殷浩怒從心頭起!
“咣當(dāng)!”一聲,陶侃挑開殷浩的長劍。
“冷靜!這件事絕非令尊所為,如果殺了他,不正是讓別人以為你在殺人滅口!”
原來,那日朝會一結(jié)束,陶侃便找來殷浩,說起郗鑒提及的移交俘虜之事。陶侃曾密令殷浩私下先去盤問一番,看看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殷浩排查之后,審問了二十幾名涉嫌之人,任憑如何好言相勸,苦口婆心,包括管商在內(nèi),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
俘虜也不傻,只要守口如瓶,大赦就在眼前,殷浩也只好作罷。
當(dāng)陶侃說出朝堂上王導(dǎo)的神色之后,殷浩也明白其中必有隱情,否則一個小小的俘虜,貴為丞相的王導(dǎo)絲毫不會在意,甚至連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扳倒王導(dǎo)既是陶侃的夙愿,也何嘗不是自己所想。
再想想桓溫的遭遇,如果換做是自己,肯定也是同樣的下場,還好自己因緣際會到了陶侃帳下。
陶刺史不計(jì)出身,有功必賞,而身為當(dāng)朝大族的王家,賞不避親,罰不避仇,看出身,看門第,看私利。
這樣的家族橫亙在上,其他家族哪里還有機(jī)會?
殷浩興沖沖的要幫陶侃扳倒王導(dǎo),而此時郁悶的是,亡父竟然牽涉其中!
父親死了,總不會從棺材里爬出來為自己辯駁,這個屎盆子扣在頭上,今后怎么辦?
殷浩每一根毫毛都透著寒意,他不敢想象,這個消息對自己的前途和命運(yùn)意味著什么!
脫離險(xiǎn)境,沈勁釋然輕松,東瞧瞧西看看。
“大哥,前面就是瑯琊山,你看那是碧霞峰,云霧繚繞,郁郁蒼蒼,沒想到杜家老宅子是在這里?!?p> 桓溫似乎并不興奮,一言不發(fā)。
“還記得嗎,當(dāng)年就在前面,你救下我和沈猛。說來也怪,咱們是不是和它有緣,兩次逃亡都離不開瑯琊山!”
沈勁看桓溫雖然大仇得報(bào),但一路上似乎心情沉重,因而不停的嘮叨,顯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想渲染一下氣氛。
桓溫終于開口了,慨嘆道:“現(xiàn)在是晌午,路邊農(nóng)舍中一點(diǎn)炊煙也看不到,記得當(dāng)時在此路遇你們兄弟,這旁邊還有不少人家。山腳下砍柴的樵夫,河邊打漁的漁人。這才多長時間,遍地都是離離青草。”
兄弟二人沿著山下碎石鋪就的小路,策馬前行,看到了熟悉的場景。
兩間茅屋,一個庭院,這情境似乎和宣城南的茅舍一模一樣。
桓溫翻身下馬,立在原地,凝視著這座院子,眼中涌出熱淚。
親人在哪,家就在哪!大丈夫立身處世輾轉(zhuǎn)奔波,圖的是什么?不就是眼前這座安靜祥和的院子嗎?
他想起小時候在洛陽!
戰(zhàn)亂頻仍,生機(jī)艱澀,粗茶淡飯,仍甘之如飴。哪怕饑一頓飽一頓,一家人圍在火爐旁,那也是天倫之樂。
如今父親沒了,家里的大山崩塌,往后路在何處?
心神正在游離之間,從屋后的山坡上,一個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了下來。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荊釵粗布,挎著竹籃,采桑女的打扮,卻難掩青春的氣息,和周遭漫山的青蔥相映,美得如同一幅畫兒。
那不正是朝思暮想的木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