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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伯仁為我死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348 2021-01-11 20:38:55

  成帝茫然無措,屏退下人,一個人信步走在后宮的馳道上,心潮起伏。

  桓溫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己是看錯了他,還是冤枉了他?

  如果說是看錯了,那么皇后說他在北方抗擊胡虜那些鐵的事實怎么解釋?如果說冤枉了他,庾亮說他勾結(jié)鮮卑人的事例又怎么解釋?

  庾亮指責(zé)他,或許還帶有個人成見,但是,他的鐵桿兄弟沈勁在朝上也沒有為他仗義執(zhí)言,不得不讓人懷疑。

  更何況,回京之后,他深居簡出,官職被罷免了,重新回到一無所有的窘境。

  他至今沒有一言為自己辯解,換做尋常人的理解,不是心虛和理虧,那還能是什么?

  看來朝堂上的辯駁和對質(zhì)沒有必要,是自己是看錯他了,南康公主也看錯他了,天下人都看錯他了!

  初冬時節(jié),萬物蕭疏,烏衣巷的老人也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王導(dǎo)交代自己的侄子,說自己快不行了,熬不過這個冬天。他走后,子侄們千萬不要再和桓溫為敵,免得整個王家都面臨災(zāi)禍。

  王導(dǎo)深知,桓溫此人遲早要崛起,王家不是他的對手,沒人能擋得住他的鋒芒。

  皇帝已經(jīng)很久沒來咱烏衣巷了,但他相信,皇帝會來參加葬禮的,趁此機會,他讓王允之當面告訴皇帝,說出江彪的事情。

  事到如今,也就不在乎這點名節(jié)了!

  “侄兒懂了,叔父。”王允之看著奄奄一息的王導(dǎo),淚流滿面。

  王導(dǎo)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

  “圣上怎么還沒來,我快要撐不住了?!?p>  王允之率一幫同族子弟圍在病榻旁,抹著淚,說道:“叔父,你要挺住,圣上接到了消息,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p>  王導(dǎo)無助的閉上眼睛,臨死前,他還要見上皇帝一面,為了王家,也為了桓溫。

  “老太傅,老太傅,你還好嗎?是朕之過,有陣子沒來探望了,想不到竟會消瘦成這樣。來人,傳太醫(yī)?!?p>  “陛下!”

  王導(dǎo)有氣無力的拉著成帝的手,想不到臨死前還能見皇帝最后一面,微微綻開了笑容。

  “老臣謝陛下關(guān)愛,太醫(yī)就不用傳了,老臣的身體自己知道?!?p>  “朕聽允之說,老太傅有話要講,有何治國良言要囑托,朕洗耳恭聽?!?p>  “陛下,老臣時日無多,治國良言已經(jīng)掰扯不清了,老臣留著一口氣,今日是想談一談?wù)鞅睂④娀笢??!?p>  又是桓溫!他身上有何魅力,使得王導(dǎo)彌留之際撇開國事,撇開王家專門談及他?

  成帝這幾天對桓溫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妹妹南康幾次過來打聽消息都被他拒絕。

  他罷了桓溫的官職,形同棄子一樣,還準備要收回長干里的府宅。

  這樣做,成帝心里也有點不安,畢竟桓溫在此前立下那么多的功勞是不爭的事實,自己是不是有點過了。

  此刻王導(dǎo)要談及桓溫,他卻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平衡。因為王導(dǎo)和庾家一樣,對桓溫肯定沒有好感。

  成帝來了興致,要聽聽王導(dǎo)口中會說出桓溫究竟還有哪些不為自己所知的過錯。這樣的話,他心里也會為自己的無情找回一點安慰。

  往事歷歷在目,成帝清晰的記得,當年桓溫遭到王庾兩大對立豪門的共同排斥才遭到海捕,流落北地。

  庾家痛恨桓溫,是因為蘇峻叛亂時,桓溫和白頭公司馬宗交好,反對庾亮的差遣。另外就是他搶了庾希的風(fēng)頭,有嫉賢妒能之意。

  還有,就是奪了南康的芳心,讓庾家顏面大失。

  而王導(dǎo),為何對桓溫也懷恨在心,自己從未得到過答案。

  桓溫初出茅廬時,王導(dǎo)已權(quán)傾朝野名滿天下,怎會和一個毫無齟齬的后生較勁!

  “陛下,老臣講一個故事吧。”

  王導(dǎo)理順了方才激動的心情,娓娓道來。

  堂兄王敦叛亂時,他怕受牽連,每日都率宗族跪在宮闕外請罪,希望先帝能明察秋毫,不要株連王家,但始終沒有機會覲見。

  王導(dǎo)無奈,只得拜托日常交好的同僚代為轉(zhuǎn)奏。令他失望的是,往昔幾個相交頗深的紛紛避而遠之,他倍感世態(tài)炎涼。

  那時候成帝還小,也依稀聽說過此事。

  王導(dǎo)越想越覺得心酸,繼續(xù)回憶起當日的慘況。

  一日天氣突變,下起滂沱大雨。他在暴雨中跪伏,正值桓彝入宮。那時候桓彝南歸不久,和他無交情,但也無過節(jié),且深得先帝信任,可以試試看。

  于是他哀求桓彝,說王家和王敦叛亂實無關(guān)聯(lián),萬望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烏衣巷百余口就托付給桓彝了。

  可是對方聽完之后,卻沒有理會。過了許久,才滿身酒氣踉蹌出宮,他似乎并沒有說情,反而嘲諷王導(dǎo)說除非上天開眼,就徑自離去。

  王導(dǎo)怨恨不已,以為桓彝能留在宮中飲酒,那說明先帝對其非常恩寵,如果能替他說上幾句,先帝一定會開恩的,至少能公正對待,不搞株連。

  后來,王敦叛軍入京,清除異己,大肆殺戮,王家闔門與之決裂,幫助先帝平叛,最終撥亂反正,天下底定,先帝也赦免并信任王家。

  自此,他便對桓彝結(jié)下了冤仇,懷恨在心。

  后來蘇峻叛亂,叛將韓晃繞道南城攻打建康,王導(dǎo)情急之下,毀了朱雀航,阻斷了叛軍的入城之路。

  但他也有私心,故意拖延時間,將來京勤王的桓彝擋在城外,暴露在韓晃在面前,最終桓彝在涇縣身首異處。

  王導(dǎo)得知消息,當時快意得很,終于讓桓彝為自己的冷漠無情付出了代價。

  他余怒未消,恨屋及烏,還想殺了其子桓溫,因為桓溫深得郗鑒欣賞,在京師抵御蘇峻時,能力可見一斑。王導(dǎo)擔(dān)心他將來知道真相,找王家尋仇。

  沒想到桓溫居然殺了韓晃,幾次從江播的眼皮底下逃脫,還高明的扮作驛卒選擇在驛站下手,殺了江播一家。

  由此看出,桓溫確有過人之處,尤其還得到了郗鑒和溫嶠的鼎力支持。

  王導(dǎo)越發(fā)認為,此人不除后患無窮。因而,在桓溫亡命天涯后,他窮追不舍,還令滁州刺史抓捕其弟弟桓秘下獄,逼迫桓溫自首。

  這些,桓溫應(yīng)該知道,幕后策劃指使之人就是他!

  但王導(dǎo)不怕,就是要讓桓溫知道這些。越是如此,他就越興奮,越滿足。他已經(jīng)漸漸把這當做一場游戲,并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所以,他窮追猛打,變本加厲,江彪之死就是他安排路永所為,栽贓桓溫的,這其中也有庾亮的功勞和吳王妃之父褚裒的揭發(fā)!

  “哦,事情原來是這樣?”

  成帝原本是想聽桓溫的罪過,結(jié)果卻扯到了庾亮,竟然還有吳王妃褚蒜子家。

  難怪庾亮?xí)扑]褚蒜子嫁給司馬岳,難怪褚蒜子能把司馬岳指揮得團團轉(zhuǎn)。要不說王導(dǎo)將死之言,自己這輩子也休想知道這些內(nèi)情!

  庾亮推薦了褚蒜子,原來是處心積慮的安排,那么,他推薦了皇后,是不是異曲同工?

  成帝不敢再想,他打定主意,要秘密派人再查探杜芷岸的底細,務(wù)必要弄個水落石出。

  “然而,讓老臣始料未及的是,兩次北上兩次遇險,差點全軍覆沒束手就擒?!?p>  王導(dǎo)抹淚說道:“桓溫卻以德報怨冒死相救,當時他白袍蒙面,老臣并不知道是他,而他卻認識老臣。如果他的心胸像老臣一樣狹窄,只要坐視不理,那老臣早就拋尸北地,魂丟異鄉(xiāng)了?!?p>  更讓王導(dǎo)震撼的是,手中的那尊玉佛!

  桓溫從芒碭山接受圣旨,載譽歸來,看到那尊玉佛之時,一眼就認出是桓家所有。

  那是賊人江播送于王導(dǎo)的,而王導(dǎo)當時并不知道江播是從桓彝尸身上劫奪而來。

  桓溫見到自家父親的遺物,當時只是略微有一絲傷感,目光中并無報復(fù)的怒火。

  王導(dǎo)羞慚驚懼之下,才成了今天這般模樣,這是上蒼的懲罰,是罪有應(yīng)得!

  成帝邊聽邊為王導(dǎo)擦拭眼角的淚水,自己也跟著潸然淚下。

  “老太傅,你現(xiàn)在情緒激動,會影響康復(fù)的,還是等恢復(fù)了改日再說吧,朕擔(dān)心你?!?p>  “陛下,老臣要說,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老臣背不動了,不愿把這么多折磨帶至地下。黃泉路上,老臣想走得輕松一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亦悲!

  王導(dǎo)被迫辭去丞相后,奉旨前往東堂,清理先帝寢宮遺留的文檔奏疏,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桓彝的一份奏折。

  他偷偷帶回了府中,每日都要流淚看上一回!

  原來在奏折中,桓彝一直力勸先帝赦免王家,并愿以他的身家性命擔(dān)保,還以王導(dǎo)在新亭泣淚的典故,力勸先帝相信王家對大晉的赤膽忠心。

  王導(dǎo)手指了指枕頭,王允之上前,從枕下拿出泛黃的奏折,遞給成帝。成帝打開一看,確實是桓彝的親筆!

  臣啟陛下,今司徒王導(dǎo),乃當世之賢,輔弼大業(yè),猶如昔日之諸葛孔明。陛下乘先世之德,擁天人之會,割據(jù)江東,龍飛海颙,此乃群才之明,豈獨陛下之力耶?

  今王業(yè)初建,胡虜未梟,公私俱竭,倉廩未充,若株連烏衣巷,遠虧既往之明,近傷伊管之交,將令賢智灰心,義士喪志,近招當時之患,遠遺來世之笑。

  陛下,安危在號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怎能不令人寒心而哀嘆!臣請陛下寬宥王家,啟用王導(dǎo),建不世之功,成萬載之業(yè)。臣桓彝叩首。

  成帝一下子讀懂了桓彝,讀懂了王導(dǎo)!

  “這幾年,老臣活在慚愧悔恨之中,經(jīng)常夢見那滂沱大雨的夜晚,還有桓彝懸首城門的慘狀。老臣和庾亮明爭暗斗這么多年,絲毫沒有退縮過,恐懼過,慚愧過,因為他們也這樣對我?!?p>  “江彪之死,庾亮知道內(nèi)情,卻沒有揭發(fā),反而還作偽證,和臣形成默契。唉,就是苦了桓家?;敢透唢L(fēng)亮節(jié),白璧無瑕,臣卻因私廢公,害了他們一家。”

  “老臣沒有親手殺死桓彝,可桓彝卻是因我而死呀,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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