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仙翁的經(jīng)歷很神奇,說的話也很玄妙,桓溫略知了梗概,但其中的深意卻未得要領(lǐng)。
仙長用手一指院外:“施主請看,西南方向的那個山峰,那叫抱樸峰!”
“抱樸峰?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說過?!被笢剜詥枴?p> “施主想必是聽說過抱樸子葛洪?”
“對對對,就是葛仙翁,難道仙長和葛仙翁有何淵源?”
桓溫一聽就來了興致,急切的問道。
“葛洪乃是貧道的關(guān)門弟子!”老者輕輕的說道,臉上略帶憂傷。
桓溫頓時肅然起敬,誰人不知葛仙翁乃道家名宿,蜚聲大江南北。
聽說葛洪和開元的元皇帝是舊交,宮中珍藏的幾粒還魂大轉(zhuǎn)丹就是他煉制的,救過太后的命,救過杜艾的命。
自己幼時聽父親說起過,想不到這位仙長竟然是他的師父,真是天外有天,匪夷所思!
再崇敬的看著老仙翁,對方卻對名震南北的徒弟沒有什么好感。
老仙翁說,抱樸還是他為葛洪取的道號,取自于老子一書‘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葛洪拜他為師之后,精修道術(shù),頗有天性,十?dāng)?shù)載工夫便幾盡得其一生所學(xué)。而且,葛洪于煉丹之事,還勝過師父。
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他也為能收得這樣的關(guān)門弟子而欣慰。然而,高興了沒多少時日,就發(fā)現(xiàn),葛洪有些變了……
他開始瘋狂煉制仙丹,沉迷于追求長生不老之術(shù),對于道家典籍經(jīng)義開始荒疏冷淡。
他固執(zhí)的以為,不得金丹,但服草木之藥及修小術(shù)者,可以延年遲死耳,不得仙也。
其實,道家隱居,追求清靜無為,至于煉些金丹,駐容養(yǎng)顏也未嘗不可,但追求長生不老,純屬無稽之談,甚至還會害人性命。
于是,老仙翁曾幾次責(zé)備葛洪,開始,徒弟也稍許收斂了些。
可后來,說起來距今也近三十多年了,乘師父云游期間,他竟變本加厲,還收了一個方外之人,具體叫什么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那個人看起來四十來歲,相貌清秀,自稱潁川人士,也不知怎么找到這里的,跟著葛洪,二人開始研習(xí)丹術(shù)。
仙翁以為,葛洪煉制金丹,原本是追求長生不老,初衷還是好的,而且,選用的都是黃精草、丹砂等,要么是金屬,要么是滋補(bǔ)藥材。
然而,物料雖好,可煉出的丹丸好壞還取決于煉制手法。若用量不妥,火候不當(dāng),就會衍生出毒物。
更為詭異的是,同樣的金屬和藥材,但因煉制之人的心氣不同,所出丹丸也不同。
有的延年益壽,有的卻是催命符,這一點,仙長是后來才得知的真相。
葛洪早先隨仙翁配置草藥,救治了不少生靈??墒菬挼み@種東西,卻無濟(jì)于事。一些權(quán)貴之人不僅沒有長生,反而身體每況愈下,說起來,也算是善惡兼有之。
然而新來的那位后生,不但不引以為鑒,反而以之為寶,專一精研旁門左道,心懷不軌!
聽到這里,眾人靜氣凝神,忽忽不安。
有一次,因操作不慎,銅鍋傾覆,湯液濺落,灑了少許在后生手背之上。煉丹過程中,湯液偶爾濺落也是常有之事。
葛洪說,他也遇到過幾次,只不過是燙傷,涂些創(chuàng)傷藥,幾日后也就好了。
但幾日之后,那人手背上開始出現(xiàn)許多紅色斑點,觸摸上去如針扎一般疼痛。
又過了幾日,開始成為皰瘡,奇癢無比。再過幾日后,開始潰爛,二人這才慌了神。
葛洪原本還想隱瞞,但救人要緊,他知道紙包不住火,無奈之下,找到師父,坦言了這一切。
仙翁得知經(jīng)過之后,便配置藥材,熬制藥膏,里面不少都是些驅(qū)寒排毒的上等藥材,涂抹了一個月之久,才漸漸痊愈,但手背上還是留下了許多瘡疤。
仙翁一怒之下,欲將其趕出師門,葛洪百般求情,愿意悔改,親自銷毀了那鍋毒藥,還搬至了抱樸峰。
他不忍趕走那個人,苦苦哀求師父,仙翁一念之仁,也就罷了,誰知這一念之仁卻鑄成大錯……
眾人好奇心陡然升起,正欲聽仙長講下去,究竟是什么大錯。
不料身后的那個瘆人的道童開始啜泣,打破了這神秘的氛圍,尤其是劉言川,齜牙咧嘴,忍不住埋怨起來。
仙長慈愛地看了看道童,停頓了一下,繼續(xù)娓娓道來。
大約是在半年之后,葛洪又來了,不過還抬著一副擔(dān)架,原來是一個道童似乎也沾染了同樣的毒藥,因為癥狀和那個人一樣。
仙翁嚴(yán)厲質(zhì)問,但葛洪堅稱他非常小心,并無銅鍋傾覆湯液濺落之事發(fā)生,而且信誓旦旦,說從來沒有再煉過上次的配方。
當(dāng)時仙翁還不知是有人故意為之,后來才知那位道童并非肌膚觸碰到藥汁,而是遭人下毒,口服所致。
仙翁如法炮制,開始熬制解藥,可幾日后絲毫不見效果,相反那童兒開始發(fā)起燒來,關(guān)鍵是他還畏寒。
仙翁認(rèn)為是寒癥所致,幾次下來,不得要領(lǐng)。漸漸的,童兒陷入昏迷,形勢十分危急。
葛洪后來懺悔說,是那個潁川后生又背著他偷偷煉制的。不過,他已清點過,并無新添加的藥材,還是原來的老方子。
那仙翁就納悶了,為何傷勢和那人手背上的程度不一,或許是藥量猛增,煉制時間更長,導(dǎo)致藥性更猛嗎,或者是口服進(jìn)入腸胃所致。
仙翁也顧不得許多了,遍翻典籍,搜盡古方,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句話!
“太陽之草,名曰黃精,餌而食之,可以長生。太陰之草,名曰鉤吻,不可食,入口立死。一陰一陽謂之道!
仙翁尋思,黃精草乃長生之草,煉制后有了毒性,那么與之相克的鉤吻草,是劇毒,煉制之后是否會反其道,成為解毒之藥?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童兒在自己眼前痛苦地死去。
桓溫被其間坎坷跌宕的情節(jié)所震懾,心口忽忽不穩(wěn),插話道:“這鉤吻草乃劇毒之物,尋常山川根本難覓此物,不是施主從哪覓得?”
“施主說得對,或許這童兒命好,貧道踏遍句曲山,始終沒有找到??墒蔷驮诖竺┓屙?,葛洪采挖黃精草的緩坡的另一側(cè),在懸崖峭壁之處,貧道發(fā)現(xiàn)了幾株鉤吻草?!?p> “噢,這就是藥家所說的十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
“是的,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鉤吻草經(jīng)過配置,和黃精草混合后,互為一體,相互發(fā)生,藥性變得舒緩,還能解除毒性。用了三個月時間才救回一條命,還好屬于初發(fā)階段,送來的及時,否則,他小命休矣。
老者一指身后,平靜道:“十八年前那個苦命的道童就是他!”
忽的一陣風(fēng)起,漫山的枝葉在搖曳,松林間發(fā)出颯颯的聲音,更有一些去歲的枯葉被卷入半空,隨意的飛舞著。
突然,風(fēng)又戛然而止,動靜之間,眾人的心緒也搖蕩起來。
當(dāng)眾人再回看那道童時,眼淚撲簌簌而下,已經(jīng)不再像之前那樣滿臉瘆人的肉坑了。大伙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情,對道童親近了許多。
“童兒,你來說吧!”
那道童神情憂郁,回憶起那段痛苦的夢魘……
道童是葛洪的弟子,自葛洪搬至抱樸峰之后,便嚴(yán)厲申斥了潁川人。
對方痛哭流涕,稱自己只是仰慕師傅的名望和醫(yī)術(shù),才千辛萬苦前來拜師學(xué)藝的。
如果趕下山,碰上仇家,只有死路一條。自己別無出路,只有上山求仙問道。
葛洪心軟了,哪有道家尊者逼人走上絕路之事?
開始,自稱潁川士人的家伙真聽話,漸漸變得乖巧起來,虔心跟著師傅修道煉丹,對他們這些侍童也非常和藹尊重,一副收斂心性一心修道的姿態(tài)。
葛洪也放下心,認(rèn)為他已經(jīng)痛改前非,大徹大悟了。
后來葛洪有一次要到江北岸,說是那里不少鎮(zhèn)甸的百姓染上瘧疾,去幫著治病,估計要十天半月,只留下他和道童守在石室。
不料當(dāng)晚,潁川士子又開始獨自煉丹了,還撒謊說,是師傅臨走前吩咐的,完全按照師傅的方子。
道童想,師傅既然交代了,也就沒有阻止,還主動幫著他一道添柴禾,看火候。
讓異的是,他見道童大汗淋漓,還親自斟來了一杯茶水,幫著擦了擦汗。這樣的情形大概持續(xù)了半月左右,直到師傅回來。
爾后不久,道童身體開始不適。幾日后,出現(xiàn)了潁川士子手背上發(fā)生的那一幕,師傅這才讓人抬著他,來到仙長這里……
“好了,天色將晚,諸位就回去吧。如有仙緣,或可再會。”
“仙長,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應(yīng)允?”
“說吧,何事?”
桓溫誠懇道:“前次見堂中案幾上有張琴,在下也愛彈奏,更愿意傾聽不凡之人彈奏不凡之音,仙長定有絕世琴曲,不妨讓我等開開眼界。”
“好吧,倒是同道之人,貧道有一支曲子,已經(jīng)多年沒有彈奏了,今日正逢知音,就勉為其難,獻(xiàn)丑了!”
一張七弦古琴,端端正正的擺放在案上,縱然有琴衣遮蔽,但仍有少許灰塵侵染,看來確實是好久沒有彈奏了。
老者洗凈雙手,燃起一支檀香,雪白的鶴氅,滿頭的華發(fā),在裊裊升騰的香煙中,隨著枯瘦細(xì)長的手指撥弄,琴弦開始顫動起來。
忽而低沉,忽而高亢,忽而宛轉(zhuǎn),忽而迅疾,錚錚之聲扣住了每個聽者的心弦,叫人欲罷不得。
唯工尺跳躍于琴盤,思緒滑動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七弦,天籟回蕩于蒼天,仙樂裊裊如行云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忽的一聲,琴聲戛然而止,眾人只覺得風(fēng)停云滯,人鬼俱寂,山中的松竹停止了吹拂,林間的鳥雀閉上了嘴巴!
后世劉長卿詩云: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fēng)寒,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多謝諸位書友的陪伴,您的陪伴,是我堅持寫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