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二人喋喋不休,司馬聃勸道:“你們別吵了,奕兒哥哥,這是你的不對,為什么要搶奪熙兒的鳥籠?”
司馬聃是其中最坦誠,最和順的,頗有正義感,雖然還不大懂事,但是他對母親褚蒜子的一些做法逐漸有了不滿,相反對杜芷岸的好感日漸加深。
經(jīng)常在父母親面前提及成皇后娘娘對他的好,可是每次都遭到褚蒜子的責(zé)罵。
父皇忙于道事,對他不聞不問,在宮里,母親是一言九鼎,作威作福,他自小內(nèi)心深處就滋生出一種壓抑和反叛。
司馬奕卻撒潑道:“我只是拿來玩玩而已,桓熙太小氣了,吝嗇鬼!”
桓熙在府里仗著南康的寵愛,平素驕橫跋扈,不肯吃半點虧,哪能容得下司馬奕的羞辱,頓時沖上前去,就扭打在一起。
幸好司馬聃上前調(diào)解,還拿出自己心愛的玩具給司馬奕,好說歹說,才平息了爭端。
“丕兒哥哥,我們來玩投壺吧!”
見司馬丕一人默默無言,司馬聃生怕冷落了他,于是跑過去,拉著他一起游戲。
“丕兒哥哥,投得真準,連中!”逗得司馬丕開心的笑了。
桓溫看在眼里,心中滿是感動,七八歲的孩子這么謙讓懂事,真是難得。
心里思忖,老天也真會奚落人,竟然安排刻薄歹毒的褚蒜子,生出這么好的兒子!
尤其是他們剛進入府門之時,施禮完畢后,司馬聃怯怯的說了一句話,讓桓溫非常感動。
“姑父,聃兒聽他們說,姑父年輕時,縱橫北地,馳騁疆場,打得胡虜豕突狼奔,是個大英雄,很威風(fēng)的!”
好久沒人提及自己從前的軍功了,他自己都快忘記了,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是聽誰說的?”
“聽宮里的侍衛(wèi)們說的,還有成皇后也說過!她說當(dāng)年還曾親眼見過姑父率好多白袍勇士在建康宮外列陣,像天兵天將那樣。只可惜聃兒那時還沒出生呢!”
司馬聃說得很惋惜的樣子,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場隆重的盛會,接著又問道:“姑父,那你還能好起來嗎?還能再披掛上陣嗎?”
“不行嘍,現(xiàn)在姑父只能靠著輪車撐著雙拐了,今后要靠你們這些兄弟建功立業(yè)?!?p> “聃兒希望姑父有一天能好起來,大英雄不能坐在輪車上!”
方才的這番天真無邪的話,觸碰到了桓溫最傷感之處。
“熙兒,到院子里來,看看二叔給你帶什么寶貝了?”
聲落人至,桓秘進入府里,放下手里的一大摞禮品,神秘兮兮的拉著桓熙說道。
桓熙另有自己的院落,平素很少回來,偶爾來看望母親孔氏,侄子的生日當(dāng)然是不能錯過。
桓熙跑到院中,驚奇的說道:“二叔,這匹馬是送給我的嗎?”
“當(dāng)然是,這是秦地的小矮馬,二叔特意托人從很遠的地方帶來的,保證在建康城里找不出第二匹,喜歡嗎?”
“太好了,還是二叔最疼熙兒,熙兒就是要有別人沒有的禮物?!?p> 說罷,將桓溫送給他的鳥籠隨手扔在地上,興致勃勃的要翻身上馬?;该睾芷饎?,陪伴著桓熙,將其扶上馬,在院內(nèi)兜了一圈。
“見過大哥,見過公主!”
南康見桓熙開心,笑容滿面,連聲稱贊桓秘有心,懂得桓熙的脾性,還叮囑桓秘中午要多喝幾杯。
“桓秘,你這匹馬價值不菲,沒必要給孩子這么破費,從哪淘換來的?”
“大哥,熙兒過生日,我這個當(dāng)叔叔的能不費點心思討孩子喜歡嗎?錢嘛,身外之物,再者,這幾年我的買賣也掙了不少。你平時太忙,難得抽空照顧熙兒,我們得空就幫你一起照顧,這才是一家人!”
桓秘一席話在情在理,說的桓溫心酸。功名富貴,過眼云煙,最終能夠陪伴自己的不還是父母兄弟妻兒嗎?
是啊,這些年忙忙碌碌,少有工夫顧家。
現(xiàn)在不同了,無官一身輕,一閑云野鶴,一灘頭沙鷗,除了閑還是閑,有大把的時間陪伴妻兒!
“大哥,你也別喪氣,有些事情,我也聽說了。今日回府既是給熙兒過壽,也是為此事而來。來,借一步說話。”
桓秘把桓溫拉到一旁,悄悄掏出一樣?xùn)|西。
“五萬兩銀子,開什么玩笑?這么一大筆,我不能要!我也不需要!”
桓溫連連擺手,拒絕桓秘的厚禮。
“大哥,你就別瞞我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有難處。朝廷的旨意誰沒有看見,輔國軍的餉銀已經(jīng)停撥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那么多人沒錢過活,還怎么練兵?”
見桓溫拒絕,他又勸道:“我又不是白送你,今后,你就把平時采買糧草之事一律交給我經(jīng)辦,我還保證物美價廉,雙贏,如何?”
桓溫很慚愧,當(dāng)初沒有答應(yīng)他,現(xiàn)在答應(yīng)了也沒有用。
兵馬都沒了,還有什么需要采買的?
“你這番心意大哥我心領(lǐng)了,不過,實不相瞞,剛才大哥還死要面子,不肯讓你笑話,可現(xiàn)在不說不行。輔國軍已經(jīng)名存實亡,聽說瑯琊山里已經(jīng)沒人了?!?p> “全散走了,不會吧!那些人都是忠肝義膽之人,我想他們只是暫時蟄伏而已。憑大哥的威望,一句話,他們還會從四面八方云集響應(yīng),贏糧而影從,總會有出頭之日的,錢你還是拿著吧!”
桓溫聞言心悸,心頭一陣恍惚,怎么這么巧?
自己蟄伏的計劃似乎被桓秘猜透了,這是事關(guān)身家性命的絕密之事,只有桓沖和劉言川幾個人知道。
桓秘是個神秘的商賈,平日很少在家,而且對這些事毫無興致,怎么會料到自己內(nèi)心所想?
他是關(guān)心還是打聽?抑或只是為了謀財圖利的無意之語?
不管如何,穩(wěn)妥為上,絕不能漏出半點馬腳!
“你太高看我了,大哥現(xiàn)在哪里還敢奢談什么威望?他們以前跟著我,是指望我能發(fā)達,跟著我有個盼頭,而今我就是一殘廢之人,無用之身。再跟著我,只會受我連累,被我殃及。他們的確忠義,但并不愚笨,他們本就是草莽之人,過慣了刀口舔血來去如風(fēng)的日子!”
桓秘表示不理解:“你們感情那么深,不會吧?”
“感情再深,也要服從于生存!我和他們彼此都失去了意義和價值,沒有他們,我或許還能平安度日。他們選擇離去,我也絲毫不覺得留念。我們攪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從今往后,是死是活,各安天命?!?p> 桓溫言至此,內(nèi)心翻江倒海!
幾日沒有消息了,真為他們擔(dān)憂。
不知言川他們現(xiàn)在脫身了沒有,桓溫生怕自己對桓秘的搪塞之語成為殘酷的現(xiàn)實。
“那大哥,沒有了他們,你胸中多年的抱負還怎么實現(xiàn)?治國安邦的理想還怎么實現(xiàn)?”
“嗨,那都是過去年少輕狂,異想天開,現(xiàn)在大哥只想著陪伴家人,讀讀書,飲飲酒,坐在輪車上看看青天白云,這就足夠了!”
桓溫仰頭看天,鼻子里輕輕抽了一下。
“好了,不說了,咱們喝酒去!”
席上,幾個孩子成了主角,南康還親自下廚,專門為桓熙燒了一些愛吃的飯菜,幾個孩子大快朵頤,邊吃邊鬧。
大人們也被這樣的氣氛感染,忘記了所有的不快。
桓溫三兄弟相互敬酒,觥籌交錯,起坐喧嘩。兄弟之間能這樣開懷,已經(jīng)記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尤其是桓溫,左一杯右一杯,一會已臉色微熏,滿面紅光。
更令他覺得意外的是,桓秘自小就對自己頗有成見,很抵觸,就連府邸建成后都不愿搬回來,執(zhí)意在外面賃屋自住。
這幾年經(jīng)商,手頭攢了不少銀錢,索性買了一處庭院,更是難見人影。他生了兩個兒子,這幾年只抱回來過一次,就再也沒帶妻兒過來。
特別是他的妻子,什么來頭,哪里人氏,連孔氏都不清楚??倸w,他那一家人弄的神神叨叨的。
母親住在后院,自有仆人伺候,年紀上身,加之身體不好,平時深居簡出。還有一層,婆媳關(guān)系不睦,也省得出來鬧別扭。
一會工夫,杯盤狼藉,南康等人陪著幾個孩子離席到庭院玩耍,只剩下兄弟三人還在,豪飲之后,杯盡壇空。
桓溫覺得意猶未盡,吩咐管家再拿一壇子酒來。
“大哥,你喝得已經(jīng)夠多了,酒大傷身,不宜多飲,對腿疾也不好!”桓沖勸道。
“怕什么?好也罷,壞也罷,有輪車相伴,有庭院自處,足矣!”
桓溫打著酒嗝,愁緒滿腸,站起身,以竹筷為節(jié)奏,效仿古人吟詠了一番。
“憶往昔,芒碭山下,騎快馬如風(fēng),與兄弟馳騁,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在徐州,與殷浩沈勁走馬逐獸,渴飲其血,饑食其肉,覺耳后風(fēng)生,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將至。今來作駙馬,動轉(zhuǎn)不得,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使人無氣。”
不曾想南康突然而至,當(dāng)場一頓劈頭蓋臉的斥責(zé)!
“迷魂湯又灌了不少,開始說什么瘋話了?要是讓別人知道,會以為你心懷不滿,怨望朝廷,恃酒使性。酒后吐真言,你就別再無事生非了?!?p> “事不得做,話不能說,算了,還是說說喝酒的事吧。”桓溫自覺無趣,尷尬道。
“桓秘,我告訴你,自從壞了腿,大哥這酒量是突飛猛進,你倆加起來都未必喝得過我!”
“好,今日小弟高興,左右也無事可做,就陪陪大哥,喝個痛快!”桓秘爽氣應(yīng)承,難得的豪邁。
“來,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朝爛斧柯!”
桓溫又連飲了幾杯,不一會大汗淋漓,手開始抖了,酒杯也端不穩(wěn),舌頭不自覺地打顫。
“喝,喝,再喝!”話未說完,一頭趴在桌上。
桓秘驚道:“大哥,你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二哥,不要緊,大哥是喝多了。你不常回來不知道,大哥現(xiàn)在動輒飲酒,每飲必醉,現(xiàn)在已經(jīng)沾染了酗酒的毛病,小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桓沖言語哽咽,傷心的說著。
“噢,是這樣。來吧,咱扶他回房歇著!”
“二哥,還是讓我來!”
桓沖從身后抱著桓溫的后背,桓平嫻熟的將輪車推了過來,二人配合默契,轉(zhuǎn)眼間,桓溫已經(jīng)坐在了輪車上,腦袋耷拉,應(yīng)該是睡著了。
“桓沖,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來看大哥!”
“好吧,二哥,我就不送了!”
桓秘滿腹狐疑走出府門,恰好看見門口有一輛馬車剛剛停下。一個人素衣打扮,頭也不抬,徑自向府門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