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面前扮作尋常士卒之人竟然就是晉軍主帥,獨眼龍苻生心慌意亂!
一來是氣勢萎縮,自詡無敵身手的他,驟然遭遇更為厲害的敵手,心里慌張。且一日一夜的奔襲苦戰(zhàn),未得安閑,戰(zhàn)法也亂了。
漸漸的,他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
加之兄長有令,他一心要甩開對方回援長安,神思慌亂之際,被桓溫覷得空隙,一劍刺中肩胛。苻生劇痛之下,擲出手中寶劍,趁亂奪馬而走。
桓溫號令擂鼓,揮軍力戰(zhàn),苻生大軍不敵,紛紛撤退。
正在這時,城內(nèi)坐鎮(zhèn)的苻萇率軍出城助戰(zhàn),來至白鹿原,截住晉軍。
白鹿原方圓上百里,一片黃土平原,東起簣山,西接長安,南依秦嶺的終南山,北臨灞水,居高臨下,是長安東南屏障。
傳說周平王遷都洛陽途中,見原上有白鹿游弋而得名。又因居灞水之上,故又稱灞上。
苻萇以為,如若白鹿原失利,長安城也就失去拱衛(wèi)之地,暴露在敵軍的攻勢之下。
與其兵敗城困,不如出兵阻擊,因而才將城中兩萬守軍調(diào)出,欲死戰(zhàn)遠(yuǎn)道而來的晉人。
在苻萇看來,長安雖是歷代數(shù)朝的都城,然而歷經(jīng)戰(zhàn)亂,數(shù)遭兵鋒,尤其是大晉中朝兩位皇帝被擄,匈奴人攻破長安之后,城池便凋破不堪。
長安從晉人的臨時都城先后落入匈奴人、趙人還有如今的秦人之手,已經(jīng)淪落為普通的一處城池。
北方游牧民族又長于騎射,弱于守城,不善于經(jīng)營城池。
后來秦王苻健和石虎鬧崩之后回到秦地謀求自立建國,才將長安草草修繕一番,以為儲糧養(yǎng)民之地。
然而,秦人日常的駐兵和操演還是在西邊雍州一帶的丘陵和草原,邊放牧邊練兵。
苻萇還在想,雍城的援兵應(yīng)該也快到了,自己現(xiàn)在只要和苻生拖住晉人,待援軍一到,端掉晉人的運糧隊伍,不出幾日,敵人將不站自潰。
苻萇的設(shè)想也是精心籌劃過的,沒有什么破綻。
唯一沒有考慮的是,此次桓溫是有備而來,而且志在必得!
而且,苻萇還不曾料到,三弟連同麾下的秦人精騎居然會大敗,他連唬帶喝才勉強穩(wěn)住陣腳,此時桓溫大軍已經(jīng)壓上,隨后而來的桓沖和言川也帶兵殺來。
秦人援軍未至,兵力不足,又見晉軍個個生猛善戰(zhàn),北人的騎射絲毫不占優(yōu)勢,兩輪沖擊下來便潰不成軍,只能慌忙向西退去。
桓溫混跡士卒之中,在五百衛(wèi)卒拱衛(wèi)下,追亡逐北,沖在陣前。
遠(yuǎn)遠(yuǎn)見到前方敗逃的秦人漸漸停了下來,知道是長安城中的守軍前來接應(yīng),便命人揮舞令旗。
桓沖和言川會意,揮兵包抄過去。
歷練幾年的荊州軍卒大顯神威,人人奮勇,騎騎當(dāng)先,嘯叫著像潮水一樣奔騰,將立足未穩(wěn)的秦人再度沖散。
兵敗如山倒,秦人撒開四蹄,妄圖借著地利之便,分散而逃,讓追軍不能兼顧。
桓溫審時度勢,見逃兵之中有一簇隊伍,始終有上百人聚攏,便猜測是秦人主將的親隨。
那么,該陣中一定有大人物存在,就像身后自己的陣勢一樣。
于是,他招呼衛(wèi)卒,一齊揚鞭奮追,待距離接近后,紛紛掣出弓箭,從身后射出一陣箭雨,上百秦人應(yīng)弦而倒,暴露出藏在垓心的幾十騎。
桓溫眼疾,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胯下一匹白馬,在逃兵中甚為矚目,而且馬上人衣著光鮮,身后十余騎雁翅式排開,隊形完整。
他心里暗喜,如果不出所料,此人必是長安城主將。
目標(biāo)只顧逃命,桓溫于是輕扯馬韁,從右后方策馬追了上去,暗暗拈弓搭箭,順著逃兵之中的縫隙,手落而箭出。
他看得真切,射得精準(zhǔn),一箭正中那人后背。
秦人親隨眼見主將中箭,哇呀呀咆哮著,近旁一騎兵頓時抵近白馬,身子一縱跳了上去,緊緊護住中箭之人,合乘而走。
而另外十幾騎則飛蛾撲火,反身截住身后的桓溫幾人,不惜身死而掩護中箭之人逃脫。
這,更激起了桓溫的興致!
白鹿原一戰(zhàn),晉軍大獲全勝,秦人陣亡及被俘者四萬余人,桓溫一方也死傷兩萬余,其中半數(shù)為精銳的衛(wèi)卒和親兵,還有一半為巴西郡等地征調(diào)從軍的郡兵。
而且,晉軍不僅奪取了梁州,還將梁州以北長安以南的數(shù)百里方圓內(nèi)的秦人營壘帳篷全部拔除。
如此,上洛郡和巴西郡一帶的秦人威脅全部被滌蕩一空。
夏風(fēng)習(xí)習(xí),暖意熏熏,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氣息,整個白鹿原被鮮血侵染,黃土高原上凝固著團團血塊,如同胭脂一般奪目。
四處是殘破的旗幟,哀吟的傷馬,散落的兵刃,縱橫的尸首。
殘陽西下,最后的一抹余暉拖住長長的尾巴,飛快的溜走了,將紅黃相間的白鹿原無情的拋棄在慘淡的暗夜之中。
前方,出現(xiàn)一道黑乎乎的長長的痕跡,這道痕跡上,不時有凹進(jìn)去的垛口,每隔幾丈遠(yuǎn)還有昏暗的燈火,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橫亙在大軍面前的這道黑色的輪廓,正是孤城長安!
桓溫登上霸陵,四處遠(yuǎn)眺,感時撫事,追古傷今,腳下的漢文帝長眠于此,巍峨的舊都長安就在一箭之地外。
極目望去,除了沉睡的青山和荒原之外,還能依稀見到散落的星星之火,應(yīng)該是舂米的新婦在等待著樵采未歸的郎君吧!其中又有多少大晉的遺民茍活于此,和秦人混雜而居,淪為末等賤民。
對著滿天的繁星和如黛遠(yuǎn)山,桓溫唏噓不已,不期此次北伐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始,會以這樣的神速來至城下。
這,仿佛是在夢中。
這是自己滅蜀后的首次大戰(zhàn),是自己主導(dǎo)下的第一次北伐,明日就可以攻打舊都長安。
穆帝明年親政,這是自己送給他最好的大禮,為人臣將者,不就是了卻君王天下事么!
拿下長安,增兵筑城,撫民犒師,奏請朝廷從就近的蜀地調(diào)兵守衛(wèi)長安,將長安和梁州、上洛及巴西郡連成一片,互為犄角,相扶相守,成為大晉西北的邊陲要塞。
將來國富民強,再向東開墾,直至將燕趙也趕入漠北塞外,一統(tǒng)大晉河山!
此時的桓溫,神采飛揚,心志又高了!
次日天明,大軍埋鍋造飯,準(zhǔn)備飽餐一頓,攻打長安城。
戰(zhàn)端迅疾開啟,戰(zhàn)事推進(jìn)飛速,進(jìn)展遠(yuǎn)超諸人意料,袁真押運的糧草此刻還未至軍前。
桓溫情知大軍入了城,須得派人駐守,這些糧草只能夠城外攻戰(zhàn)之需,如要守城,這點糧草可以說是杯水車薪,還須從荊州蜀地陸續(xù)轉(zhuǎn)運。
桓溫吩咐好之后,便升帳議事,布置攻城。
此時,帳外來報,有百姓前來勞軍。
桓溫出帳觀望,遠(yuǎn)處,不少百姓身著漢人打扮,挈兒帶女,扶老攜少,從四面涌向大帳。
他迎出帳外,百姓們呼啦啦一起跪下,捶胸頓足,泣不成聲:“王師,終于把你們盼來了!”
言語之中,帶著對秦人的控訴,對王師的殷切,不少百姓鄉(xiāng)音未改而鬢角斑白。
其中一名老者牽牛端酒,親至桓溫身旁,感泣道:“老朽遲暮之年,不圖今日復(fù)見官軍,蒼天有眼??!”
“大將軍,我等遺民欲追隨王師,回歸南地,寧可奔波而死,也不愿像牲畜一樣被該死的秦人折磨?!?p> 桓溫感喟不已,自己何嘗不愿帶他們南下,解救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但褚裒代陂的慘事尚在耳旁回響,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
與其連累了這些百姓而死,還不如先讓他們各回家園,自己得勝凱旋后再帶走不遲。
“父老鄉(xiāng)親們,你們的處境我桓某感同身受,但大戰(zhàn)在即,如若跟隨大軍,難免殃及你們,反為不美。大伙還是暫時各安本業(yè),莫要讓秦人游騎探知,以免再遭戕害,待大軍得勝回朝,你們再來,如何?”
桓溫情義殷殷,遺民們雖然不舍,但也能理解。
“大將軍切莫失言,我等自垂髫之時起就南望王師,年復(fù)一年,如今快近花甲之年,葉落歸根,這把老骨頭不想埋在異族的鐵蹄之下?!?p> 一個老嫗也哭泣道:“我等小民也知道不能拖累大軍,那就回去靜候王師捷報了?!?p> 哀啼之聲再次響起,男女老幼跪下,不愿起來。
“鄉(xiāng)親們,快快請起,是我等無能,讓你們受苦了!我桓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諸位請回吧?!?p> 桓溫率諸人深深鞠躬施禮,聊表愧疚之意。隨即吩咐取出軍中僅有的干糧,一一送于百姓。
將至正午時分,大軍正式開始攻城。而城內(nèi)的守軍則是苻生及麾下萬余人馬,他們被四處追逐,無處可走而趁亂入城。
苻生入城后,下令關(guān)閉四城,派兵挨門挨戶,強行拉走青壯之人甚至婦人齊上城頭防守,意圖憑城固守,以待援軍。
桓溫重軍集結(jié)于東北二城門,而派游騎在另外兩道城門一帶巡弋,防止敵軍出城而逃。
此次圍城,他爭取要全擒城內(nèi)守軍,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給秦人以實力上的摧毀和精神上的震懾,叫他們今后不敢再輕視晉室。
首日攻城不利,這在意料之中。
因為城內(nèi)積聚甚多,滾木礌石還有箭矢都非常充足,加之苻生酷令之下,士卒青壯不敢懶怠,深知城破之后不是被晉軍殺死就是被苻生處斬,因而人人用命,使得晉軍折損數(shù)千軍士,無功而退。
首攻雖然失利,但桓溫也摸清了城內(nèi)的虛實,便和諸將回帳細(xì)商,琢磨出了一個攻城的良方,于是連夜開工籌建起來……
次日一大早,苻生登上城樓,窺瞧晉軍動靜,不禁嚇了一跳。
一夜之間,城外竟然搭起了數(shù)十座木樓,木樓外裹以獸皮,以防止箭矢。
而且,木樓比城墻還要高出許多,木樓上端還分出多層空間,每層之間皆有數(shù)名軍卒值守。
更可怕的是,那些軍卒手中還持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裝置,對準(zhǔn)了城內(nèi)的守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