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本王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司馬晞惱羞成怒,他見到褚蒜子和褚華都在盯著自己,那眼神像刀子一樣能殺人。
“武陵王太健忘了,當時營帳內(nèi)有不少將佐,洛陽守將朱序就聽得真真的,要不要傳他作證?”
褚華再次轉(zhuǎn)身望向武陵王,眼睛瞇成一條縫,心里恨道,原來是你在背后搗鬼,害得老子落下病根!
褚蒜子橫眉冷對,自然信以為真。
因為何止是武陵王,滿朝文武恐怕都有這個想法,只是你司馬晞公然說了出來。
司馬晞吃了啞巴虧,滿腹委屈,又不敢發(fā)怒,自己當時確實是有這個念頭,但有沒有公然說出來,自己也糊涂了。
他有口難辯,很清楚,褚家這個不滿肯定牢記在心頭,將來自己少不了要吃大虧。
司馬晞暗自埋怨,自己為何要急于跳出來為褚華張目而貿(mào)然開罪桓溫。自己撒謊在先,被桓溫報復也是活該。
他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同時也很納悶,桓溫怎么變了個人似的,之前一直是謙卑隱忍,現(xiàn)在卻氣勢洶洶!
桓溫要的就是這個敲打的結(jié)果,而且,更狠的還在后面……
“陛下,諸位大人,其實桓某所說,并非指進援洛陽之事,而是褚華犯下的一個足以抄家滅族的重罪,他謀殺哀皇帝,必須嚴懲!”
轟的一聲,猶如晴冬的一個炸雷在式乾殿響起,強烈的余波沖擊著每一個人的耳朵和心房。
褚華當即神經(jīng)質(zhì)地跳了起來:“姓桓的,休要胡言亂語,這么大的罪名扣在本將軍頭上,你可有證據(jù)?”
勝負乃兵家常事,但暗殺廣陵王即哀皇帝,那罪名可不是一個人能承擔的,滅族之罪真的有可能。
眾人將信將疑,紛紛看著桓溫,看看他能有什么驚悚的證據(jù)。
朝中至少有兩個人相信桓溫所說,那就是何充和會稽王司馬昱。
褚蒜子心口被猛揪一樣疼痛,渾身肌膚緊皺,結(jié)疤的傷口要裂開了似的。
心里在嘀咕,根據(jù)荊州來的密信,不是已經(jīng)讓褚華去滅口了嗎?
桓溫無奈,再次提及傷心事,忍痛把自己在廣陵郡查訪的經(jīng)過詳述了一遍。
比如,賊人如何提前得知哀皇帝要回京,廣陵郡如何撤走開道的衙役,賊人在水口村如何高價買牛,歹人如何騎馬堵住官道,邗溝中水賊如何潛伏之事等等。
其中有些驚悚和殘忍的細節(jié),他還著重予以渲染。
“這些證據(jù)臣在去洛陽前已奏報穆皇帝,先帝交待,待臣從洛陽返京后便會審理此案,只可惜,只可惜!”
桓溫大庭廣眾之下,居然哭了出來。
除了褚家姐弟,其他所有人都發(fā)出唏噓的氣息聲,無不感覺脖頸后寒意陣陣。若真是如此,褚家也太狡詐太歹毒了!
“你說的這些可有憑據(jù)?”
司馬奕騰一下坐直了,扶著御座,心口感到一陣陣刺痛,質(zhì)問道。
“有,臣在瑯琊山中抓捕了褚華心腹錢老幺麾下的七名死士,正是他們潛入邗溝,溺死了哀皇帝?!?p> “那七名賊人現(xiàn)在何處?”
“臣藏在覆舟山腳下的一處廢棄庭院,只可惜臣昨晚去提人時,庭院被焚,賊人慘遭滅口,現(xiàn)有荒墟為證?!?p> 司馬奕忘了自己的處境,怒道:“褚將軍,可有此事?”
褚華連聲否認:“陛下,姓桓的這是挾私報復,惡語中傷,死無對證之事,怎可采信?若真有此事,臣甘愿伏法,望陛下明鑒!”
褚蒜子坐不住了,壓住慌張,佯作鎮(zhèn)靜。
“是啊,桓愛卿,此事干系重大,如果沒有證據(jù),你可是污蔑誹謗之罪,罪行等同于暗殺哀皇帝,你要思慮清楚?!?p> 桓溫渾然不懼,針鋒相對:“太后這是威脅恐嚇臣下?!?p> 褚蒜子一驚,他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回話,心中很不安,還是褚建幫腔道:“大司馬誤會了,太后只是提醒,并無他意?!?p> 桓溫見司馬奕對太后唯唯諾諾,但提及親哥哥被害,還有幾分主見,便拋開褚蒜子,奏道:“陛下,那庭院中,臣查看過了,只有六具尸體,少了一人?!?p> 這下輪到褚華緊張了,錢老幺明明說無人生還。
“愛卿快說,少了何人?”
“少了為首者田蛟,正是此人親手溺死了哀皇帝!歹人在殺人滅口時,貪圖田蛟聚斂的一千兩黃金,因而縱放了此人?!?p> 褚蒜子死盯著褚華,褚華恨死了錢老幺。
褚華嚷道:“胡說,你怎知錢老幺縱放田蛟,拿出你的證據(jù)!”
滿朝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繼而哄堂大笑。
會稽王非常明敏,幸災樂禍,何充雖老邁,此時也聽出了破綻,而褚蒜子急的要找個地縫鉆進去,只有褚華大愚若智,仍渾然不覺自己話中的破綻。
“褚將軍,你露餡了吧,桓某幾時說過殺人滅口之事是白籍會的錢老幺干的?”
這時,殿上有人開始忍不住哄笑,有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褚華終于明白上了當,臉紅脖子粗,喘著粗氣,模樣猙獰可怖,恨不得要吃了桓溫。
司馬昱道:“褚將軍,大司馬所指,你如何自圓其說?”
褚華急赤白臉,絞盡腦汁,為逃脫這一嫌疑,只能急急拋出另一個事實,誰知卻越描越黑!
“臣每次殺人,噢,不,臣每次有什么事,所派之人都是錢老幺,所以,臣才口無遮攔,胡亂猜測,崩出他的名字。但殺人滅口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姓桓的故意下套栽贓,他無憑無據(jù),他信口雌黃?!?p> 桓溫見其丑態(tài)百出,暗自發(fā)笑,朗聲道:“陛下,殺人滅口者正是錢老幺,也是他貪圖財物,才饒了田蛟一命,讓其永離京師,不得露面?!?p> 褚蒜子怕褚華再次出丑,只得親自上陣助戰(zhàn)。
“既然這田蛟已經(jīng)逃脫,就該銷聲匿跡,你是從何得知此事?”
褚蒜子果然老辣,問到了關鍵所在,桓溫卻有準備。
正如郗超說的,要把荊州的水攪渾,自己干脆也把京師的水也攪渾,言道:“此事機密,容臣暫時不提。不過,臣知他藏身之處,定會把他抓來,獻之闕下,讓他當眾揭開褚華的罪行!”
會稽王奏道:“陛下,既如此,就讓大司馬去查訪田蛟,當然,在此之前,還不能給褚將軍定罪。臣以為,今日就到這吧,已近正午,陛下和太后也該用膳歇息了?!?p> 司馬奕腹中空空,見桓溫也無事再奏,便道:“既如此,就散朝吧,三日后再行朝議。太后以為如何?”
褚蒜子無力的點了點頭,起身離座,只覺心口狂跳,趁轉(zhuǎn)身機會偷偷擦了擦汗。
看來這回攝政,想隨心所欲恣意弄權是不大容易了,還得謹慎些才好。
桓溫輕蔑的看著散去的武陵王和褚氏兄弟,暗道,你們也不過如此,對你們處處示好,你們卻步步緊逼,準備狠狠反擊之時,卻發(fā)現(xiàn)你們不堪一擊。
但是,他也很清楚,褚蒜子回殿之后,定會老樹盤根,思量如何對付自己。
“大司馬,留步!”
何充和司馬昱追了上來。
“大司馬方才殿上所說,可是實情?。俊焙纬鋯柕?。
“二位大人德高望重,股肱重臣,下官豈敢謬言?若非鮮卑人關鍵時刻圍攻舊都,穆皇帝還健在,此時褚家早已灰飛煙滅了!”
“唉!穆皇帝臨崩前,還曾對老夫說,不等大晉中興,不會允老夫告老,言猶在耳,明君已逝!”
桓溫深有同感,嘆道:“是啊,下官最后一次見穆皇帝還是在北上洛陽的前一天,穆皇帝執(zhí)著下官的手,說有朝一日,君臣一道縱馬高歌,飽覽我大晉壯美河山,想來令人心痛!”
“朝堂風急浪涌,老夫看來要提早歸隱嘍,以免哪一天也突遭噩運?!?p> 何充很詼諧,也很無奈。
司馬昱勸道:“老尚書,你可不能心生退意,越是如此,你我越要挺住,否則怎對得起穆皇帝諄諄囑托?”
何充點了點頭,言道:“估摸著太后這次腸子都悔青了?!?p> “何大人此話何意?”
“老夫?qū)懶沤o你,其實是她的意思,她擔心你在荊州獨大,兩次吩咐老夫給你寫信召你回來,都被老夫拒絕,她知道老夫在你這還有幾分薄面?!?p> 桓溫說道:“原來是這樣,其實滿朝之人都看得出邗溝之事背后的端倪,尤其是會稽王胸中錦繡,神目如電,今日褚家姐弟的窘迫之態(tài)自然也難逃你的法眼。”
司馬昱嘿嘿一笑,沒有正面回答。
“對了,二位大人,哀皇帝是怎么回事,何時追謚的?”
司馬昱疑問道:“大司馬沒聽過前陣子京師流傳的詛咒?”
“什么詛咒?”
“大晉皇帝無一位能得壽永!”
桓溫聽說過,這是明皇帝的掩面覆床之語,難道真是一語成讖,可這跟追謚有何關聯(lián)?
司馬昱神秘兮兮,說道:“本王聽宮中有人說,圣上聽聞這句詛咒后,死活不愿為帝,是褚太后請了得道方士,說能用魘鎮(zhèn)之法,將此詛咒移到另一個皇帝身上就能避禍?!?p> “哦,哪位先帝?”
“哪一位都不合適,所以他們才追謚廣陵王為哀皇帝!”
桓溫一聽,傻了,他們不是要追謚司馬丕,而是拿司馬丕當作擋箭牌,替司馬奕魘鎮(zhèn)讖語的災禍!
他茫然的走了,想起了可憐的司馬丕,想起了可恨的田蛟。
昨日他在拜會何充之時,劉言川悄悄去了一趟覆舟山,果不其然,庭院已化為灰燼,殘垣斷壁被大火熏燒,黑赤相間,余灰在半空漫舞,很是凄涼。
歹人的尸骸燒成了黑炭,尸油烙在地下的痕跡彎曲交疊,可見當時臨死前的掙扎和無助。
言川對著身旁一個衛(wèi)卒模樣的人說道:“看到了吧,你們老大殺起自己人絲毫不眨眼,你們兄弟情分何在?還值得為他賣命嗎?”
這個軍卒正是田蛟,此情此景,他隱隱作痛,悔恨莫及。
他追隨錢老幺二十多年,曾歃血為盟,沒想到竟落得今日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