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意氣風發(fā),全心全意大展宏圖之時,建康宮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致!
已是未時,皇帝寢宮內(nèi),司馬奕醉意微醺,左右嬪妃還在頻頻勸酒。這場私宴已經(jīng)進行了兩個時辰,司馬昱和褚建作陪。
“陛下海量,臣妾再敬陛下?!?p> “好好好,朕高興,來者不拒,喝!”
這時,一個內(nèi)侍前來稟報:“陛下,荊州大軍已至建康,軍情緊急,桓大司馬說就不多作停留了。此刻,他就在宮城外,要面見陛下,當面聽詔?!?p> “咣當”一聲,酒杯從手中脫落,醉醺醺的司馬奕酒醒了一半。
“怎么這么快就到了,不是說明日才到嗎?來人,扶朕起來,更衣,朕要接見他?!?p> 褚建急忙勸道:“陛下喝多了,連酒杯都拿不穩(wěn)。臣以為,大司馬一定是忙于軍事,晝夜兼程,才來得快了些。這足見他憂心戰(zhàn)事,忠心可嘉呀!”
司馬奕借酒遮臉,傻笑道:“對,忠心可嘉!忠心可嘉!”
一旁的司馬昱看出了什么不對之處,因為他發(fā)現(xiàn),皇帝撿起酒杯的動作非常沉穩(wěn),不像是醉酒之態(tài)。
那么,剛才酒杯失手,好像另有情由。
而且,這句忠心可嘉之語看似夸贊,總覺得話音之中還帶有別的什么情緒。
司馬昱猜到了,方才酒杯脫手,不是酒醉所致,而是突然聽到桓溫到了宮城時,心緒起了大波瀾所致。
他還能有什么大波瀾,不是早就胸有成竹了么?
是不安,是慌亂,是懼怕!
“來人,更衣,朕去見見大司馬?!?p> 司馬昱頓時起了心思,連忙阻止道:“大戰(zhàn)在即,陛下此時該是宵衣旰食,憂勞國事之際,怎可以酒色去見大司馬?”
一句話提醒了司馬奕!
他再次坐下,夸贊道:“還是會稽王思慮周密,否則,朕又要在大司馬面前出丑了,還是不見為宜,以免影響軍心。來人,讓大司馬即刻啟程,朕等他的捷報。”
“遵旨!”
“陛下,臣再敬一杯!”
司馬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下他放心了,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了飲酒。
剛剛他生怕司馬奕見了桓溫,心內(nèi)膽怯動搖而改變計劃,那樣的話,自己的大計也將落空!
皇帝沒有召見,這令桓溫非常郁悶,也覺得荒唐,好在,他已經(jīng)習慣了。
大軍照計劃渡過淮河,桓溫沒有立即北上,而是在帥帳親自部署殲敵之計。
而鮮卑人得知晉人援兵來至,早已退至徐州,一面據(jù)城自守,一面退至金鄉(xiāng)兗州一帶布防,防止桓溫攻打王廷,逼近黃河渡口。
桓溫端坐中軍帳,威風凜凜,氣定神閑。帳下將佐僚屬濟濟一堂,精神抖擻。
“諸位,前面就是軍事重鎮(zhèn)徐州,其地勢扼南北要沖,意義非凡。因而,大軍首要之務(wù)是合兵一處,全力奪取徐州,給鮮卑人以震懾,給朝廷以慰籍,給百姓以鼓舞?!?p> 桓溫成竹在胸,繼續(xù)部署:
“破城之后,大軍馬不停蹄,繼續(xù)北上?;改澄迦f大軍負責追蹤慕容垂主力,擊敗他們后,便直插鮮卑王廷,伺機渡河。應(yīng)將軍分兵跟進,策應(yīng)桓某,以防鮮卑人殘敵游騎襲擾大軍?!?p> “末將遵命!”
“應(yīng)將軍,你麾下尚有多少兵力?”
“三萬七千人?!?p> “好,三萬人北上,留下七千駐守北岸,看好艦船,守好退路,防止鮮卑人破壞。”
桓溫對此千叮萬囑,因為當年隨庾亮北伐時,慕容垂就派騎兵千里突襲,妄圖燒毀淮河艦船。那次若非慕容婉兒提醒,大軍或許就盡喪淮北了。
“謝司馬何在?”
謝安應(yīng)道:“屬下在!”
“你就坐鎮(zhèn)于此,協(xié)防艦船,料理文書奏呈事宜,另外還要通知謝玄,他不是練兵小有成就嘛,眼下就是最好的演練時機,讓他也能來歷練歷練?!?p> 謝安喜道:“謝玄早就有此想法,還多次托屬下在大司馬面前美言幾句,好允他一道參戰(zhàn)!”
“桓某對令侄期望甚高,若好生栽培,將來必成大器!”
桓溫很高興,要見見這位初生牛犢的小將。
“大司馬謬贊了!”
“袁真,你擠眉弄眼的,有話要說?”桓溫佯嗔道。
“屬下看大人什么都部署妥當,單單遺漏了糧草之事,所以顯得有些心急?!?p>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說得沒錯,可是現(xiàn)在大軍還沒有發(fā)兵,也不用這么著急。”
袁真爭辯道:“此地不比蜀地水路發(fā)達,周轉(zhuǎn)不易。且大軍人數(shù)眾多,所需糧草非常日可比。尤其是大軍馳奔突襲,運動極快,糧草輜重難以接續(xù),又容易遭到鮮卑人騎兵劫奪,所以屬下心焦氣燥?!?p> “那你有何高見?”
“屬下查勘過輿圖,北面有個金鄉(xiāng)郡,那里有黃河故道,既通河北的枋頭,又連接鮮卑王廷。如果能將糧草運至彼處,不管大軍是直插王廷還是進攻臨漳,糧草都能及時就近送到,而且還能避免四處轉(zhuǎn)運遭遇鮮卑人破壞。”
桓溫贊道:“很好,思慮周全,可見你費了不少心思?!?p> “只不過?”袁真說完又面有難色。
“別吞吞吐吐的,但說無妨?!?p> 袁真尷尬道:“屬下區(qū)區(qū)兩千輜重營兵士根本無法完成轉(zhuǎn)運任務(wù),不如大人先將麾下的衛(wèi)卒分撥五千過來,一道將糧草護送至金鄉(xiāng)后再說。”
桓溫一想,這倒是好主意,當即吩咐道:“伏滔聽令。”
“屬下在!”
“令你率五千衛(wèi)卒協(xié)助袁真,若是讓鮮卑人劫了糧草,惟你是問?!?p> “得令!”
桓溫看了看袁真,滿是欣慰。這個屬下長年負責糧草調(diào)撥轉(zhuǎn)運,事無巨細,考慮得清清楚楚,問題說的明明白白,果然是名不虛傳,運籌有方。
“袁真,糧草交給你,大軍就不怕忍饑挨餓了。不過,桓某還要交待一下,算是嘮叨吧?!?p> “大人請講,屬下洗耳恭聽。”
桓溫正色道:“此次伐燕,乃滅國之戰(zhàn),鮮卑人必將殊死抵抗,奮命一博,所以,大軍要做長久作戰(zhàn)打算,依我看,至少要準備十萬人三個月的糧草。你任務(wù)艱巨,既要及時籌措,又要安全送達,這絕非易事。”
謝安聽聞,過來主動請纓。
“屬下處理好文書應(yīng)該綽綽有余,不如這籌措之事也交由屬下,有大司馬號令,哪個州郡敢不從命,屬下不過是勤勤腿的事?!?p> “好,這樣也能分擔袁真的壓力,謝司馬籌措好之后,直接送至淮河北岸,交給袁真即可。”桓溫笑看謝安,由衷贊道。
袁真慷慨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大人信賴?!?p> 布置妥當,桓溫聽見帳內(nèi)嘻嘻哈哈,正在打鬧,回頭一看,見劉言川正和伏滔在嬉皮笑臉地打趣。
“怎么樣?恩公就是不看重你,這殺敵破城的機會留給了俺。你呢,只配去打打雜,搬弄搬弄麩糠草料什么的!”
伏滔懟道:“美的你!逞勇斗狠誰不會,褲襠里長那玩意的爺們哪個不能打仗?大人說了,糧草先行,這么重要的事卻交給了我,你說是誰重要?”
言川被嗆了一下,沒撈著便宜,很不甘心,嘲弄道:“別自欺欺人了!不過你放心,咱兄弟一場,等到了徐州,俺砍的鮮卑人首級,功勞全讓給你,如何?”
“滾一邊去,誰要你施舍,這仗早著呢,我有的是機會!”
桓溫知道又是劉言川在挑事,欺負伏滔,便嗔道:“你倆還嘮叨個沒完,走了。”
言川忙不迭,嘴上答應(yīng)著,腳步卻沒挪動,對著伏滔笑道:“別動氣,剛剛是和你鬧著玩,哥走了,你一切小心。”
伏滔沒好氣,回擊一句:“呸!誰會生你的氣,我伏滔要是和你一樣小心眼,早就被你氣死了。”
劉言川訕笑道:“好了,不說了,等俺回來,再請你小子喝頓好酒,省得背后罵俺小心眼?!?p> “呸,你連給兒子買金器都舍不得,鐵公雞,摳的要命,還是等我回來請你吧?!?p> 劉言川又被嗆了一下,扭頭一看桓溫,心想買金器的事,肯定是恩公說出去的,今日被伏滔這小子抓了把柄。
二人哈哈大笑,方才還互相譏諷嘲弄,此刻卻張開雙臂,相擁而別!
桓溫出了大帳,回頭拍拍伏滔肩膀,叮囑道:“糧草有失,軍心則不穩(wěn),路上多加小心?!?p> “大司馬放心,屬下在策應(yīng)大軍的同時,也會派人遠遠跟著,沿途照看運糧大軍。應(yīng)將軍這一回好像也改變了很多,客客氣氣的?!?p> 桓溫喜道:“如此甚好,桓某就放心了,只要你我眾志成城,同心協(xié)力,便可無往而不勝。諸位,都記下了嗎?”
“我等記下了!”
時隔多年,桓溫再次來到了徐州城下!
桓溫百感交集,這里有他坎坷曲折的少年時光,有他和殷浩還有沈勁共同度過的崢嶸歲月。
這古城下,發(fā)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心酸和苦痛,還有永遠難以忘卻的老刺史郗鑒與徐州共存亡的悲壯一幕!
在這里,多少故交舊友,多少親朋仇敵,都化作了塵灰,成為歷史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浪花。
郗鑒,殷浩,冉閔,石遵,王導,庾亮,還有那可惡的蘇峻和韓晃等。他們是好是壞,是善是惡,都已經(jīng)故去了。
如今,我桓溫又回來了!
而你們,在哪里?
會稽王府,司馬昱身處富庶安康的京師,卻神馳千里,心思早就飄到了正狼煙四起的淮河之北。
“曜兒,大司馬北上有不少時日了吧?”
“父王,孩兒記著了,今日是第十八日,昨日,大軍攻破了徐州。據(jù)說荊州軍卒僅僅戰(zhàn)死萬余人,而鮮卑人死傷有兩萬多。”
司馬昱驚道:“什么?鮮卑人死傷兩倍于桓溫,而且還丟了徐州?”
“怎么了,父王?”
“唉,這桓溫還真是百年不遇的將才,戰(zhàn)場上的王者霸者。想當年,朝廷畏虜如虎,到了桓溫這,才打出了我大晉的雄風?!?p> 司馬曜嘲笑道:“父王,他一個兵家子,打打殺殺的當然在行,可就是在政事上不開竅,至今還渾然不覺呢?!?p> 司馬昱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樣的將才不能為我所用,棄之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