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設計擒賊部署妥當,卻看不出大伙的任何異常,心里七上八下!
“恩公,你昨晚問俺,還記不記得王猛,原來是要用他做文章!”
“是的,當時在終南山,我記得王猛說他原籍魯西郡,后來搬遷至魏郡,再后來仕途不遇便去了終南山拜師學道去了?!?p> “大將軍好記性,當時屬下也在,沒聽他說有老母啊?!?p> 桓溫笑道:“其實我也沒聽說,是胡謅的?!?p> “?。窟@太離譜了吧,萬一他不上當咋辦?”
“放心吧,我見過王猛,都不清楚此事。而他估計連王猛長什么樣都不清楚,他又怎知魏郡之事?”
“大將軍這是故布迷陣,詐他一下,嗯,說來也通。按說王猛老母生死和他毫無關系,可王猛要是撤兵,這就和他的幕后之人密切相關了。所以,他必然會設法去通知王猛,只要他一動,就會露出狐貍尾巴?!?p> 桓溫卻興奮不起來,他擔心不是,又擔心是!
“俺還有一事不明,現(xiàn)在假定那個隨從就是袁真,可他為何一定要去通知秦人?你怎么知道他和秦人有勾結?”
劉言川很激動,不過總覺得還沒轉(zhuǎn)過彎子,撓頭問道。
桓溫回道:“問得好!今日一整天,我都在想著司馬昱的事情,他在這場巨大羅網(wǎng)中一定扮演著什么角色。你們想,這個隨從蒙著紗,不以真容示人,絕對不是褚建的死黨?!?p> 郗超點頭贊道:“這點可以明確,如果是褚家死黨,他沒有必要蒙紗,而且根本就沒必要隨行,褚建一人就足夠了?!?p> “你說得沒錯,是這個道理,而且蒙紗之人肯定也不是我們的人?!?p> 言川插話道:“這個俺清楚,如果是咱們的人,回到建康后便會傳信告知咱們,咱們也不會被人騙到淮北?!?p> 桓溫幽幽道:“既不是褚家的人,又不是咱們的人,咱們大膽推測一下,那就只可能是司馬昱的人!”
郗超補充道:“沒錯,因為眼下朝堂就是這三方勢力?!?p> “如果袁真果然派人去送信,既可以證明他就是司馬昱安插在我們身邊的眼線,還可以證明司馬昱和秦人早有勾結,一定是達成了什么密謀?!?p> 臨漳南城外兩里之處,有個十字街衢,街衢南側還有不少店鋪客棧。
當年,桓溫言川和沈勁三人來臨漳刺探消息,就入住其中一間客棧,進城之后,把戰(zhàn)馬寄放在客棧。
哪料夜探皇宮時被趙兵察覺,三人從北門逾墻,踩著護城河的冰面溜回到客棧,石遵帶兵追趕。
當時,客棧掌柜告知,街衢以東的官道通往鮮卑人王廷,西面則通往秦地。
此次入城之后,桓溫便下令關閉三門,只留南門通行。而昨日還下令,連南門也封鎖了。
而今日,天剛剛擦黑,城門開啟了!
“袁將軍,大軍不是明晨出發(fā)嘛,為何現(xiàn)在就要搬運?”
“大將軍已經(jīng)吩咐了,將糧草輜重運至南城,明日出城時也好方便攜帶。我想,城門里面太過狹窄,糧草堆積會影響大軍通行,不如放到城外寬敞?!?p> “放在城外會不會太危險,要是有個閃失怎么交待?”
袁真不悅道:“能有什么閃失?城樓上有守軍,糧草就在眼皮子底下,難道還有人敢劫奪不成?甭說了,別偷懶,趕緊準備吧?!?p> 大車轆轆出了城,就在城樓下面開始卸貨,袁真親自指揮,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而夜色闌珊的街衢一角,劉言川眼睛瞪得溜圓,在偷偷窺探。
“怎么回事?一點動靜也沒有,難道冤枉了他?”
眼珠子瞪得酸麻,而車馬卸裝完畢掉頭就要入城,還是沒有異常,言川快要失去耐心了。
這時,異樣發(fā)生了。
排在運糧隊伍末尾的一輛馬車沒有進城,而是乘著嘈雜的喧鬧聲和黑夜的掩護,背道而馳,向街衢而來。
接著,繞了個彎,向西疾馳而去!
一個多時辰之后,只見謝玄率百余北府兵沖了出來,消失在黑夜中。直到天色將明,謝玄等人回返,言川才跟著一起混了進來。
聞訊后,桓溫驚喜道:“此人現(xiàn)在何處?”
“已被俺捉了回來,看押著呢?!?p> “他怎么說?”
“他交待了,是袁真派他去送信,告知魏郡之事,袁真還讓他不要再回來了,以免暴露?!?p> “好,果然是他!”
“恩公,這小子為了活命,還交待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兩日前,過午之后,那時城門到二更天才封閉,他也去了上黨一趟送信。信是蠟封的,不知道什么內(nèi)容,不過,秦人看完信后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讓他回來了。”
桓溫自言自語道:“知道了,知道了,這是什么意思?他們知道什么了?”
苦吟良久,突然,他悟出了原委!
“我知道了,咱們犯了一個大錯。”
郗超慌問道:“大將軍,咱們錯在何處?”
“錯就錯在那日中午,咱們議事時,你說了大軍的南撤路線,當時袁真也在場,他派人去送信,一定是為了這件事?!?p> 郗超大驚道:“沒錯,可也難怪,那時咱們還不知道他是奸細。怪不得言川說秦人昨日突然減緩了攻勢,還有秦兵撤走,他們一定是準備在桐柏山一帶伏擊咱們,然后再劫走大燕君臣?!?p> “好啊,終于水落石出了,他果然是司馬昱的人!
桓溫終于弄明白了,在和褚建出使臨漳前,袁真當時就在建康,是自己讓他留在京城以作為眼線的。
按常理,袁真出使回來,一定會將褚家勾結鮮卑人暗算荊州的計劃告知司馬昱,可是司馬昱卻并未透露給我,他藏得好深?。?p> 郗超訝異道:“不對呀,司馬昱若透露給我們,我們一定會感恩戴德的,大將軍上次下獄,不就是他和何充大人鼎力相助的嗎?”
“是呀恩公,還有一次,他將庾冰要在帝陵下劫持康皇帝的計劃也通報了你?!?p> 一番抽絲剝繭,桓溫終于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冷冷地說出了其中的規(guī)律。
“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他司馬昱每次搭救我其實都是為了搭救他自己!如果我死了,他會失去屏障,褚蒜子就會將矛頭對準他。他心知肚明,無兵無權,根本不是褚家的對手,所以只能救我出來為他擋箭。”
言川仔細回想一下,還真是這個道理。
尤其是何充曾說過,桓溫下獄的那一次,司馬昱原本不打算和何充聯(lián)合出手相救。
因為那個時候他以為桓溫必死,而且殷浩已經(jīng)投到他的門下,他已經(jīng)不需要桓溫了。
要不是何充當時非要揪著殷浩,治殷浩一個派親兵假傳圣旨之罪,有同歸于盡的打算,迫使殷浩為自保,不得已為桓溫正名,司馬昱恐怕也不會改弦易轍,幫助桓溫。
“恩公,可是這一次,他看著你跳進陷阱,也不提醒一下,這不符合他的習慣呀,難道他又有了什么新的羽翼?”
桓溫沉思片刻,斬釘截鐵道:“這次他無動于衷,只能說明一點!”
“哪一點?”
“他不是有了什么羽翼,而是找到了更大更強的靠山!”
二人異口同聲:“是秦人!”
言川又問道:“他既然是司馬昱的人,為何褚建要帶他來?”
“袁真在我們身邊這么多年,我們竟渾然不覺,說明他藏得很深,褚家又怎知他是司馬昱的人,就連皇帝估計都不知道!”
二人點頭稱是。
“朝廷之所以派袁真來,一定是以為他是咱們的人,在途中可以對他拉攏滲透。還有,將來萬一事發(fā),也好拿他作擋箭牌,堵住咱們的嘴?!?p> 桓溫繼續(xù)分析:
“而且我敢斷定,這一定是司馬昱向皇帝極力舉薦的,以監(jiān)督褚家出使和作擋箭牌為借口。實際上,是派了他自己的心腹前往,掌握了褚家和我們的一舉一動?!?p> 言川怒道:“這狗東西怪狡猾的?!?p> 桓溫又不安道:“然后,司馬昱出使秦國,定下秘計,趁咱們和鮮卑人兩敗俱傷之時,讓褚家滅了我們,讓秦人滅了燕國?!?p> “那司馬昱能得到什么?”
“他幫助了秦人,秦人自然投桃報李,幫他消滅異己的褚家。那樣的話,他今后在朝堂便可言出法隨,甚至還不排除,他有更大的野心!”
更大的野心是什么,桓溫沒有明確的判斷,但他相信,遲早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司馬昱,你真行,我桓某還是小瞧了你!
又熬過了呆在臨漳城的最后一天,天黑之后,大軍整裝待發(fā),準備離開臨漳。
臨走前,他和慕容恪又見了一面,像摯友一樣話別,沒有愁怨,沒有爭斗,有的只是依依不舍,有的只是愁緒深深。
這一別,作為個人,不知今后還會不會再相見。作為臣子,他們也不知燕晉將何去何從?
二人緊緊擁抱,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是在金鄉(xiāng)。
當時,慕容恪兄妹逃離臨漳被趙人追擊,是桓溫救下了他們;在攻打梁郡時,乞活軍受庾亮迫害而傷亡慘重,桓溫去王廷求援被慕容俊扣下,又是慕容恪兄妹冒險抗命救下了他。
還有很多很多歷歷在目的往事,讓兩個有淚不輕彈的男兒閃爍著淚花!
桓溫的懷抱之中,是一副瘦弱干枯的病體,那病容,那倦態(tài),還有那重重的呼吸聲,讓他痛徹心扉,情難自已。
“二公子,此次一別,山高水長,還請多多珍重!”
“多謝桓兄惦念,桓兄,一路上還請善待我主,他是先皇唯一的血脈,若有不測,我慕容恪百死莫贖!”
“二公子多慮了,只要桓某回到荊州,定會讓他毫發(fā)無損回到臨漳。君子一諾,重如泰山!”
可足渾發(fā)瘋一樣護住慕容暐,歇斯底里道:“二弟,你怎么能讓皇兒作質(zhì),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起先皇托孤之恩嗎?”
慕容恪慘笑道:“太后,你要是覺得臣如此安排不妥,那臣就退下了,煩勞太后和他們商談吧?!?p> “二弟,二弟,別,別。嫂子只是擔心他們?nèi)f一不守諾言,到時不放了皇兒,這江山怎么辦?”
“太后,臣了解桓溫,他光明磊落,重情重義,否則,他也不會像我一樣淪落到今日的結局。唉,披肝瀝膽,盡忠報國,到頭來落得這樣的下場!”
這句話,一語雙關。
他這哪是說桓溫,明明是在為他自己鳴冤叫屈。
可足渾聽了,心底發(fā)涼,生怕慕容恪這個時候撇下他們母子不管,那可就任人宰割了。
慕容恪說罷,長嘆一聲,望著桓溫遠去的背影,淚水打濕了衣襟,喃喃自語。
“身處亂世,如果太單純,太善良,注定是要處處碰壁的??上В€有機會,而我,卻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