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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六百三十三章 駐馬望孤墳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712 2021-12-22 19:39:35

  跪在孔氏墳塋前,桓溫掙扎良久,他想好了!

  “你二人起來!”

  桓秘和桓熙渾身濕透,哆哆嗦嗦,垂手而立,等待他們的不知是什么命運(yùn)?

  “殺了你,對不起娘。殺了你,對不起南康。就暫留你二人活命吧,發(fā)往潭州安置,記住嘍,對外誰也不許說?!?p>  “大哥,潭州三湘之地,地僻民野,蠻荒未化,太遙遠(yuǎn)了?!被笡_苦苦勸道。

  桓溫怒道:“他二人之心胸,還不如未開化之人。好好去反思反思,若能真心悔改,有些作為,將來興許還有轉(zhuǎn)機(jī)?!?p>  “謝大哥不殺之恩!”

  “謝爹不殺之恩!”

  桓秘和桓熙回轉(zhuǎn)身,雙膝再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gè)響頭,當(dāng)晚就踏上了千里迢迢的流放之路。

  無論是悔還是恨,總比丟了性命強(qiáng)。但是,為何發(fā)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他們弄不明白。

  三日后入朝議事,在宣陽門外,桓溫恰好碰到了同時(shí)而至的司馬昱。海西公復(fù)辟時(shí),司馬昱經(jīng)受住了考驗(yàn),這讓桓溫心里踏實(shí)了許多,不知這次他會(huì)如何?

  桓溫下了馬,司馬昱見狀,趕緊也下了車。

  “會(huì)稽王先請!”

  “豈敢豈敢,大司馬請!”

  二人互相謙讓,要對方走在前面。

  司馬昱死活不肯,桓溫不得已在前,邊走邊道:“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qū)。”

  這是詩經(jīng)里的話,意思是我桓溫拿著殳,甘當(dāng)衛(wèi)士,為王爺做先驅(qū)。

  司馬昱反應(yīng)很快,接道:“無小無大,從公于邁?!?p>  這也是詩經(jīng)里的話,意思是無論大小臣子,都跟著桓公出行。

  二人相視一笑,并肩邁向式乾殿。

  秦人滅燕,控制了黃河以北,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平衡,與大晉兩強(qiáng)對峙。雙方勢如水火,遲早要揮戈相向,生死角逐。

  桓溫預(yù)料到,事關(guān)家國安危的生死大戰(zhàn)必不可免,或許自己此生未必有幸能逢其會(huì),但必須要利用這幾年難得的太平歲月,為朝廷謀劃,積蓄力量,改善民生,提攜謀臣,擢拔良將。

  未雨而綢繆,勝過臨渴而掘井。

  欣慰的是,七項(xiàng)事宜疏的順利推行,讓國力蒸蒸日上,朝野氣象煥然一新。而朝堂上的司馬昱和謝安,疆場上的新秀將才也經(jīng)受住了考驗(yàn),大有自己年輕時(shí)的身影。

  江山后繼有人,自己也能安心!

  桓溫朗聲道:“諸位,南北形勢漸趨明朗,桓某就不再贅述,而今正是將相同心,朝野同德,治理大晉錦繡河山之良時(shí),選賢任能慷慨報(bào)國之契機(jī)。桓某決定,即日起除留任大司馬之外,辭去本兼各職。”

  有朝臣想要?jiǎng)褡?,桓溫拒絕了。

  “尚書臺(tái)統(tǒng)管朝政,事務(wù)繁雜,責(zé)任重大,還請會(huì)稽王不辭勞苦,挑好這副重?fù)?dān)?!?p>  司馬昱謙卑道:“大司馬憂國憂民,本王敢不盡心竭力?”

  “好,就請會(huì)稽王宣讀大司馬令?!?p>  “大司馬令下!”司馬昱展開文書,高聲道。

  謝安任尚書仆射,兼管吏曹,掌選人用人。

  桓沖任揚(yáng)州刺史,征北大將軍,持節(jié)。

  洛陽改郡為州,朱序任洛州刺史兼東都將軍,掌洛陽軍政。

  武慶任陳留太守。

  謝玄任北府將軍、晉陵郡太守。

  桓玄任荊州長史、參軍,暫署荊州軍政。

  桓石虔任徐州長史、參軍,暫署徐州軍政。

  沈玄任壽州長史、參軍,暫署壽州軍政。

  中軍一分為二,劉山任南中領(lǐng)軍,司馬曜任北中領(lǐng)軍。

  ……

  桓溫起身言道:“來春之后即刻履職,諸位到任之后,須以政事戎事為重,選賢才,行新政,舉寒門,重士子,察民情,恤民瘼。若有陽奉陰違荒怠政事者,當(dāng)知朝廷法度無情!”

  “我等謹(jǐn)遵鈞令!”

  散朝以后,桓溫拉著劉言川,笑道:“此刻一身輕松,走,喝酒去?!?p>  “大白天就準(zhǔn)俺飲酒,真是難得,恩公,咱去哪?”

  “還能去哪?當(dāng)然是到王掌柜店里,白吃白喝嘍?!?p>  “對對對,這小子不知聚斂了多少,不吃白不吃?!?p>  新政大興,蘭陵春酒樓,此刻正是賓客盈門,人滿為患。招呼客人的小二忙得不亦樂乎,連王鐵漢也不得不下來幫把手。

  見兩位客人進(jìn)店,老樣子,頭也不抬,照例一副市儈的腔調(diào):

  “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劉言川氣得一腳踹了過去,王鐵漢惱了,心想誰敢在自己地盤上撒野,轉(zhuǎn)頭正要?jiǎng)优?,卻是大當(dāng)家的,身后更是恩公。

  怒意馬上轉(zhuǎn)換成笑臉,點(diǎn)頭哈腰:“里面雅間請!”

  劉言川手一揮,后面二十幾個(gè)衛(wèi)卒涌了進(jìn)來。

  鐵漢哭喪著臉:“這么多人?你不把小店吃得關(guān)門不肯罷休?!?p>  言川得意道:“好酒好菜,招呼著,恩公可說了,要喝十年陳的蘭陵春,先來上十壇,俺警告你,你小子可別摻假。”

  言川甩開腮幫子,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像是餓了多日的乞丐,芒碭山上乞活軍的秉性一點(diǎn)也沒變。

  “恩公,大白天的,就大搖大擺的過來?”

  桓溫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了,難道還要跟做賊似的?對了,鐵漢,這幾年賺了不少錢了吧?”

  “恩公,我都記著賬,少說也得有十萬兩以上?!?p>  “好,看來我沒白來,交給你一項(xiàng)差使。”

  桓溫拿出一張紙箋,上面密密麻麻畫著圖案。

  “恩公,這是何意?”

  “按此圖,引水浚河,移木栽樹,建屋舍,修院落。時(shí)間嘛,給你三年足夠了吧,但是一定要讓我滿意,否則,我就讓言川來當(dāng)掌柜的?!?p>  “恩公,此話當(dāng)真?”

  劉言川信以為真,嘴角高挑,挑釁的斜視著王掌柜的。

  鐵漢頓時(shí)明白了桓溫的用意,嘲笑劉言川道:“你別白日做夢了,讓你當(dāng)掌柜的,這酒樓半年就要關(guān)門歇業(yè)!”

  會(huì)稽郡府內(nèi),老管家勸道:“老爺,都兩日沒吃東西了,身體要緊啊。”

  郗愔濁淚在眼,哽咽道:“唉!超兒都沒了,哪里還吃得下飯,端走,端走?!?p>  “有志不在年高,公子雖然英年早逝,也留下英名,遂了心愿。老爺,節(jié)哀順變?!?p>  淚水奪眶,郗愔抹了抹:“老爺我這輩子沒為非,沒作歹,上天為何如此懲罰我,臨老臨老,還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老爺,要不出去散散心,王家派了小廝,邀老爺?shù)教m亭賞秋呢?!?p>  “算了,哪也不去,心情沒了,眼里就沒有什么景致了?!?p>  郗愔得知兒子死訊,精神渙散,身子骨也垮了。老來喪子,人間悲事,饒是玄學(xué)名士,頗通死生之道,但禍?zhǔn)陆蹬R到自己頭上,還是邁不過這道坎。

  管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建康驛寄來了郗超遺留的不少書札。

  睹物思人,老爺看到公子這些遺物,說不定又要大哭一場,管家猶豫了半晌,還是遞給了郗愔。

  然后,他忐忑不安的守在床前,準(zhǔn)備好言寬慰。

  哪知郗愔并未嚎啕大哭,邊看邊怒,最后,恨恨的罵了一句:“哼,這小子死得太晚了。”

  原來,他隨手拆閱幾封書札,里面盡是郗超與桓溫密謀廢帝篡位的書信。

  管家被嚇了一跳,心想老爺是不是悲痛過度,失心瘋了,哪有咒罵自己兒子早些死的?

  “老爺,你沒事吧?”

  “沒事!這小子背著我,慫恿桓溫干大逆不道之事。你去告訴王家小廝,老爺我明日便去蘭亭賞秋。對了,把飯端過來!”

  郗超知道其父忠心于王室,對自己勸導(dǎo)桓溫圖謀代晉自立之舉絲毫不知。擔(dān)心自己死后,郗愔過分憂傷,便在臨終前自己草擬了一些書信,讓桓溫轉(zhuǎn)交到會(huì)稽。

  知父莫若子,果然,郗愔化悲傷為游興,忘記了哀戚,到蘭亭游覽了十余日方歸。

  歸來之后,憂傷變成了氣憤,心想這桓溫果然有野心,騙了自己這么多年,務(wù)必要力所能及地警告他一下!

  京師城南一處土崗,有個(gè)很不起眼的小土包,荒草叢生,狐鼠出沒,只有周邊的百姓知道,這土包乃是一個(gè)墳冢,冢下之人乃是當(dāng)年叱咤風(fēng)云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軍王敦。

  王敦?fù)肀灾?,反叛朝廷,被釘在恥辱柱上,就是王家族人,也不敢前來祭掃。

  而這日正午,冢前卻來了一人,駕著馬車,在土包上駛來馳去,留下一道道車轍。

  馬蹄的踢踏,車轍的碾壓,攪擾了原本寂寂無聞的寧靜,雜草東倒西歪,墳土零落,土包斑駁不堪。

  桓溫接報(bào)后,帶著言川策馬馳至,在一旁默默的注視著。

  直到駕車人心滿意足,方才停歇下來,倚立在車轅前,就著暖洋洋的日頭,伸出手探入衣中,在胸口摸來摸去。

  桓溫啼笑皆非,淡然下馬,來至近前,問道:“老東西,胸口里摸來摸去,里面有什么?”

  郗愔神秘兮兮道:“此中最是難測之地。”

  胸口之下便是心,桓溫怎能不知,郗愔這句話是譏諷之語,無非是抨擊他人心難測。

  “王敦和你無冤無仇,畢竟也是一代風(fēng)云人物,何苦要車轢其冢?”

  郗愔面無表情:“無他,不過是以儆后世效尤之人!”

  “大老遠(yuǎn)從會(huì)稽趕來,不僅僅是來羞辱他人的吧?有什么話可以到寒舍一敘,不用這樣裝神弄鬼的。”

  “天下洶洶,由你一人,你桓溫如今的威勢就如同當(dāng)年的這個(gè)冢下人!”

  “桓某問心無愧,有何罪孽而讓天下為之洶洶?”

  “海西公何在?”

  “好了,和你這冥頑不靈之輩難以問道,告辭!”

  桓溫拱手要走,郗愔不依不饒,橫在馭風(fēng)馬前,不讓走。

  “說我冥頑不靈,有何根據(jù)?”

  “你呀,境界比起郗超來,簡直就是毫毛之于泰山,可謂天壤之別,愧為其父?!?p>  郗愔稀里糊涂問道:“為何?”

  “你睜開雙眼四處看看,邁開雙腿四處走走,看看農(nóng)家生民之色,看看兵營軍士之容,看看官舍吏治之風(fēng),比之前如何?”

  郗愔不得不承認(rèn):“今日蓬勃朝氣,昨日暮氣沉沉。”

  “那你還死死要盡忠海西公,中毒太深,這不是冥頑不靈是什么?”

  郗愔仍不服氣,強(qiáng)辯道:“話雖如此,然名節(jié)不可亂。周武王再賢明,商紂王再荒淫,他也是篡逆之舉。憑什么要由你來判定是非對錯(cuò)?!?p>  對郗愔,哪怕再刁鉆再出格一些,桓溫也從未有過怒意,反而笑嘻嘻道:“自相矛盾!照你這說法,現(xiàn)在天下還應(yīng)該是殷商時(shí),試問這海西公的帝位從何而來?”

  郗愔口不擇言,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無言以對。

  “好了,天色不早,趕緊回去吧。如果你一時(shí)半會(huì)還死不了,會(huì)知道我桓溫的為人,你應(yīng)該以郗超為榮!”

  郗愔老頑童似的,果真便要返回。

  桓溫在身后高呼道:“得空時(shí),我也來趟會(huì)稽,咱們不談國事,只管暢談敘舊,把酒言歡!”

  等郗愔走后,桓溫又回到冢前,默默的望著,思潮萬千,心緒起伏!

  自己沒有見過冢下這位傳奇之人,他是善是惡?是功是過?

  正如郗超所言,大晉若是哪一天壽終正寢,或許有人又會(huì)給王敦沉冤昭雪,樹碑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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