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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弦動眾山響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156 2021-12-24 18:51:15

  桓溫神叨叨的樣子,激起了劉言川的興致,他早就聽聞過老仙長關(guān)于桓溫耳后七星癍的傳聞,看來今日要解開謎底了!

  出了京師,馬兒也撒起歡,官道比之前更闊更平坦,兩旁則是疏浚過的溝渠。

  遠(yuǎn)遠(yuǎn)望去,麥草青青,在春風(fēng)中盡情生長。農(nóng)人笑容滿面,駕車套轅,婦人稚子手提瓦罐,懷揣麥餅,到地頭餉田。

  一行人漸行漸遠(yuǎn),越野跨郊,穿過一片密林,左轉(zhuǎn)北上,句曲山的輪廓便呈現(xiàn)眼前。

  二十年重見,依舊秀色照清眸!

  句曲山用蒼翠欲滴的松針、紅的火燙的楓葉迎接著桓溫。人與山,山與人,似老友闊別重逢一樣親切。

  伴著潺潺的山泉澗水,和著啾啾的山鳥林雀,攀扶而上,直至頂峰大茅峰,峰下平臺上就是老仙翁的道室。

  室內(nèi)依舊是當(dāng)年的樣子,不曾有過改變。

  案上的那架古琴一塵不染,仿佛老仙翁身影猶在,每日都會焚香彈奏一曲。

  瑯琊郡遭受瘟疫,老仙翁在救治災(zāi)民時,無意中瞥了自己一眼,似乎在自己臉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玄妙之處。桓溫清晰的記得他神情怪異,難以捉摸。

  其后,自己初訪不遇,二次上山時,就在這室內(nèi),老仙翁驅(qū)走眾人,只留下自己,盯著自己的耳后,說出了一番讓自己膽寒的話。

  臨別之時,老仙翁又高深莫測的說了一句:“二十年后,施主你再來,貧道會贈你一語!“

  當(dāng)時,記得言川不住的催問,老仙長到底對他說了什么。而這句話一直深藏在他心頭,始終不愿意透露。

  二十年后?為什么老仙長非要讓等到二十年后?

  桓溫沉吟多年,不得要領(lǐng),卻從未忘懷。

  “恩公,那仙長到底說了什么?”

  言川在身后嘟囔了一句,卻是同樣的問題,讓桓溫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道室內(nèi)的場景,老仙翁的話言猶在耳。

  “這七顆痣,又稱七星斑,呈北斗狀。北斗是什么,北宸所在,天子所居。為人臣子,生七星斑,則有不臣之心,問鼎之舉,施主要慎重!”

  “仙長誤會了,桓某一區(qū)區(qū)太守,何來問鼎之力?圣上厚遇桓某,又何來的不臣之心?”

  “當(dāng)局者迷,施主就是起了此種心思,自己也難以察覺。”

  桓溫心里非常緊張,忙問道:“那在下何以自處,煩請老仙翁指點(diǎn)?!?p>  “看斑色即可!此斑色深淺不定,皆隨心意而動。顏色暗淡,則為心平氣和,日漸加深,則戾氣而生,行事狂躁。若至鮮紅欲滴之狀,便為將行大逆之舉之征兆!”

  桓溫見老道鄭重?zé)o比,絕不是誑語。

  機(jī)會不容錯過,也就脫口問了一句:“若是鮮紅欲滴,那到底是兇是吉?”

  “二十年后再來句曲山,貧道會贈你一言,告知你如何趨吉避兇?!?p>  桓溫說出當(dāng)時的這番對話,后面的言川口目大張,怔怔發(fā)呆,聽得都傻了。

  院中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施主終于來了?!?p>  昔日的小道童已經(jīng)成了老道,除了發(fā)絲之外,形容膚色幾無大的變化。靜心修道之人沒有雜念,沒有塵擾。

  “在下特來赴老仙翁前約,煩請道長指教。”

  “請隨我來!”

  老道童不茍言笑,說話的語氣腔調(diào)始終如一,頭前帶路,來至大茅峰下,手一指,言道:“仙翁的話就在那塊飛來石的后面?!?p>  桓溫拾階而上,左回又轉(zhuǎn),費(fèi)了一番勁,方繞至這塊飛來巨石之背,二十個朱紅大字赫然在目。

  春看楊柳綠,秋見菊花黃。

  榮華三更夢,富貴九月霜。

  遒勁有力,龍飛鳳舞,沐浴在晚霞之中,熠熠生輝。

  吟詠了幾遍,桓溫點(diǎn)點(diǎn)頭,心情復(fù)雜。

  “我懂了,這是老仙翁警醒之語。他預(yù)料到二十年后,我會權(quán)勢熏天,因而借這句詩來告誡我,急流勇退是吉,一意孤行是兇。老仙翁,在下受教了!”

  言川一旁嘀咕道:“這老道故弄玄虛,早知如此,為何當(dāng)時不說?害得恩公多少回徹夜難眠,心神不安。”

  “我何時難眠了?又何時不安了?”

  “非要俺道破,耳后的斑色不就是明證嗎?”

  桓溫嘆道:“是啊,老仙翁說得對,當(dāng)局者迷,連我自個兒都渾然不覺?!?p>  “恩公,別怪俺多嘴,你甘心嗎?”

  桓溫?fù)u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盛滿者道家之所忌,功高者俗世之不容,其實(shí),我已經(jīng)萌生了退意??墒?,今日看到這幾句告誡,心緒又有些波動,原來,這一切都在別人的預(yù)料之中。唉,天意人事皆不可違,雖有不甘,但初心未泯,就這樣吧。”

  劉言川如釋重負(fù),開心道:“只要恩公能舍得,能放下,俺就放心了。恩公到哪,俺追隨到哪里?!?p>  桓溫遠(yuǎn)眺句曲山,層巒疊嶂,春色無邊,喃喃道:“昔時之游,于今遠(yuǎn)矣?;驍y手春林,或負(fù)杖秋澗,逐清風(fēng)于林杪,追素月于園垂,奈何故人,徂落殆盡。嘗覽書史,人生如寄,數(shù)千年來,略在眼中矣。”

  二人在飛來石下席地而坐,欣賞著漫山春色,眺望著秀美山河。

  靜默良久,桓溫對著身旁唯一的生死兄弟,一吐衷腸!

  “為了今日之海晏河清,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你失去了芒碭山的兄弟手足,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弟弟,失去了兒子,失去了摯愛友朋,甚至失去了對手?!?p>  “沈勁、袁宏、袁喬、伏滔、郗超,還有慕容恪、殷浩、袁真,還有王芙、南康、慕容婉兒。這么多兄弟,這么多親人,到最后就剩下咱倆了?!?p>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友愛,縱然大權(quán)在握,呼風(fēng)喚雨,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百官跪伏在丹墀,萬民拜倒在腳下,為君者高高在上,俯視天下,吼一聲,地動山搖,怒一下,伏尸百萬。”

  “誰不羨慕?誰不神往?試問,世間哪個男兒心中沒有帝王夢!”

  “可當(dāng)你披荊斬棘,奮不顧身,舍棄了妻兒友朋的性命,犧牲了萬千戰(zhàn)士的性命,一腳踢開御座上的人,自己志得意滿坐上去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御座下面是萬丈深淵,危機(jī)四伏?!?p>  “而且,你還會發(fā)現(xiàn),階下之人也同樣在打著這個御座的主意,也想取而代之。稍有不慎,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被人踹下御座,跌入深淵,萬劫不復(fù)!”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老道人過來言道:“兩位施主,山中風(fēng)大,當(dāng)心著了涼。如若要下山,仙翁交待,以古琴相贈?!?p>  桓溫拱手道:“仙翁遺物,在下豈能受之?不過,為感仙翁善意,在下就借此琴撫上一曲,一抒胸臆,聊寄哀思!”

  道室內(nèi),香煙燃起,桓溫凈手端坐于琴案旁,挑動琴弦,滿腹心聲在絲綸間纏繞奔走。

  戈矛縱橫,指間千軍萬馬奔騰,似急風(fēng)驟雨。紛披燦爛,弦上刀光劍影交疊,如電閃雷鳴。

  明月深照荒院,枝頭棲鴉亂飛,夜霜悄然而至,寒風(fēng)侵入衣衫。紅燭搖曳生姿,檀煙漂浮無定。

  抑揚(yáng)頓挫讓人心驚,凄婉哀徊令人動容。

  恍惚間,于雅靜高崗之地,風(fēng)清月朗,彈奏者著深衣,披鶴氅,在紛飛的雪中吟唱。

  恍惚間,于疾馳奔馬之背,塵暗沙黃,撫琴人揚(yáng)利劍,挾弓矢,追亡逐北,在血染的疆場吟嘯。

  撫琴動操,眾山皆響,指住弦歇,萬籟俱寂……

  會稽王府邸,桓溫率百官立于正堂前,奉迎司馬昱登基。

  司馬昱在堂中更換服侍,戴平頂頭巾,穿單衣,面朝東方流涕,叩拜接受桓溫呈上的皇帝印璽綬帶。

  “臣等叩拜陛下!”

  眾臣俯身下跪,桓溫剛想跪下,被司馬昱一把扶起,悄悄耳語道:“大司馬,折殺本王了,若非大司馬成全,本王何德何能敢登大寶?今后,大司馬見本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可劍履上殿!”

  桓溫面無表情,言道:“謝陛下天恩!”

  謝安奏道:“大司馬攜臣等奏請陛下,加冕即位之大典定在下月初一,請陛下定奪?!?p>  司馬昱微微一笑,應(yīng)道:“就依大司馬之意,下月初一?!?p>  群臣退去,桓溫欲走,卻被司馬昱挽留住了。

  “大司馬擁戴之功,本王無以為報,待登基后,晉爵為王,不知大司馬意下如何?”

  桓溫坦誠道:“陛下厚愛,臣領(lǐng)了,不過臣戎馬一聲,心力交瘁,無意政事,已覓得歸隱之地。陛下登基后,臣便告老,從此寄情山水,悠游林泉,到時還望陛下成全!”

  “此話日后再提不遲,走,本王先陪你去個地方?!?p>  “去哪里?”

  “大司馬即便要走,難道不去和她先道個別嗎?”

  司馬昱和桓溫同乘一車,前往芷宮!

  “拜見成皇后!”

  “是大司馬啊,免禮!”

  二人見禮,寒暄一下,便不再言語。

  司馬昱識趣道:“本王想起還有事情要辦,先告辭了,大司馬,一會本王派馬車來接你,失陪了。”

  桓溫看芷岸,深宮蜷居多年,臉色白皙而慘淡,眉目之間是淡淡的哀愁。

  芷岸看桓溫,從總角之年的卓犖不群,到青蔥歲月的意氣風(fēng)發(fā),而今將知天命之年,滿面滄桑,額上的皺紋一道道,可知這崢嶸歲月留給他太多的印記。

  二人相顧良久,太多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執(zhí)手相看淚眼,滿腹的委屈要說,滿腹的哀怨要訴,此時竟然無語凝噎。

  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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