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
劉裕、檀韶、劉穆之三人騎著矮馬,跟在王謐車駕的后面慢悠悠的走著。
“德輿兄你看那王謐出行的陣仗,百余家仆、部曲隨行,真是好一出瑯琊豪門的排場!
吾與阿耶當(dāng)日曾游于江水畔,見王謝之家子弟宴飲游樂,有仆從部曲護(hù)衛(wèi),尋常人等皆不可仰視,需低眉而待。
就是王謝郎君娘子們路過,吾等低門小戶之子也需退讓拱手相送。
這幫子雜碎,連官家都不放在眼里(《南史》:官家尚爾,兒安敢辭)!”
劉穆之這個看上去文弱的世家公子,吐槽起這些高門來還真是毒舌至極。
所以說,世家真正的敵人才不是什么皇家和寒門子弟呢?;始夷苡卸嗌偃瞬??寒門又能有多少人才?
世家真正的敵人還是來自于內(nèi)部,劉裕這種三流世家、檀韶這種破落世家、劉穆之這種偏房庶出子之后(劉穆之他阿耶是東莞郡莒縣劉氏的庶出子,還是漢高祖之子齊王劉肥之后,也算跟劉裕有些聯(lián)系),才是高門世家真正的勁敵。
這幫人以寒門自居,用自己的出身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的縣令功曹、校尉雜號的位置。整日里總琢磨著搞一下這幫子高門大族,最后王謝庾桓也真是被這幫人給辦了。
“穆之兄何處此言,要不是九品中正,吾與令孫又怎能以少年之歲成為屯長呢?
所謂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既然世道如此,就安心處事變好?!?p> 劉裕說完檀韶也是一笑,而后對劉穆之言道“穆之兄一向憂國憂民,常自比屈子荀令。
吾記得穆之兄有一日背著其父飲酒,酒過三巡敞懷袒胸,高呼世道糜爛。此門第之世,正需瓦釜雷鳴、黃鐘毀棄之舉再世風(fēng)!又自比屈子......還有留香荀令,要輔弼一明主再造河山呢!”
劉??粗瓷鼐幣艅⒛轮歉辈灰樀臉幼樱唤_懷大笑的言道“哈哈哈哈哈,令孫兄真是會揭人短呢。
正好穆之汝還未及冠取表字,不如就叫文若否?”
劉裕檀韶二人由于少孤,表字要么是別人贈與的、要么是先父早已經(jīng)取好的。
而劉穆之撇撇嘴,一臉嫌棄的對檀韶說道“呵呵,吾為留香荀令,檀令孫你這廝也就是許仲康、典折沖之流的水準(zhǔn)嘞!”
檀韶輕哼一聲,看著劉穆之故作夸張的言道“那穆之兄汝為文若,那誰又為曹公呢?”
劉穆之聞言呵呵一笑,并未正面回答。
“所謂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豪門世家橫亙于世,吾身為孔孟弟子絕不與之同流合污。
總之這世道如此,需有英雄出世而變之!
吾區(qū)區(qū)黃口稚童,自問無此本事,只待有一日得一明主爾!”
“哈哈,穆之兄好志向。不過若是國朝官家未有明主,而草莽之間誕生英豪。例如后漢孝獻(xiàn)皇帝與孟德公......”
“檀令孫,給乃翁閉嘴(老子)!”
劉裕橫了一眼檀韶,然后又四處看了看。
確認(rèn)了一下子四周都是自己帶來的北府軍屯卒,劉裕長舒了一口氣說道“令孫兄,日后切記慎言!”
檀韶也意識到自己的嘴快了,連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順便尷尬的假裝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罷了,罷了,今后記得謹(jǐn)言慎行。令孫汝亦算閱覽過些許史書,禍從口出的道理汝還算懂吧?”
劉裕見檀韶那副緊張的樣子,也舒展開眉頭,語氣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懂的,懂的,德輿兄所言之理吾皆懂得?!?p> 劉??粗瓷卮蛑?,一副敷衍自己的模樣就有些來氣。
“回去之后可要跟檀叔父好好的說說,讓檀叔父教育好道濟(jì)(檀道濟(jì)),可別像你這廝一樣嘴巴上沒個把門的東西。”
“德輿兄言之有理,早該好好的教育一下這廝了!”劉穆之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著,讓檀韶十分的無語。
而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前面王謐的車架突然就停了下來。
一個瑯琊王氏的部曲家將騎著江南矮馬慢悠悠的走到三人面前,隨意的拱了拱手說道“三位北府軍......兩位北府軍屯長,還有這位劉郎君,我家郎主言前方便是青州東莞(僑置州郡,實為徐州晉陵郡丹徒縣),郎主有請諸位北府軍士護(hù)衛(wèi)左右!”
那家將說完打馬邊走,這讓劉裕三人都不禁撇了撇嘴。
“哼!看我北府軍士雄壯而有威儀,拉過去充門面的罷了,也好在姑慕徐氏的眼前裝裝而已?!?p> 檀韶十分不屑王謐的行事風(fēng)格,雖說這王謐身為王導(dǎo)之孫頗有其祖遺風(fēng),不過也免不了一些高門世家的俗氣。
由于當(dāng)年的王敦之亂,晉元帝司馬睿與后繼者晉明帝司馬紹雖說表面上對瑯琊王氏沒有什么動作。
不過晉明帝司馬紹在熬過王導(dǎo)時代之后就開始著手布置集權(quán)事宜,基本上除了荊州以外,其他地方都有忠于皇家的官員在任。
現(xiàn)在的晉孝武帝司馬曜又扶持江南本地的顧、陸、朱、沈等士族,以對抗僑姓士族。
像是劉裕這種幾近寒門的小士族更是被司馬曜在軍中提拔了不少,比如冠軍將軍孫無終之流。
而瑯琊王氏作為僑姓士族之首,加之又有王敦之亂的經(jīng)歷,暗地里沒少被司馬家的官家們使絆子。
這導(dǎo)致瑯琊王氏現(xiàn)在私兵部曲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都是僑姓四大士族中最弱的,而王謐今日前來拜訪徐邈,自然不能失了顏面。
眼見北府軍士卒訓(xùn)練有素,裝備精良(畢竟是謝幼度的親軍曲),王謐眼饞之下就要讓北府軍近身護(hù)衛(wèi)他進(jìn)城。
劉裕明白了王謐的想法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些什么。
畢竟是個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王謐還是瑯琊王氏的子弟。
縱使王謐一向是以有才氣、有度量著稱于世,不過在這種時候倒是也免不了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