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群眾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了:
“哎呀這人也不壞,他下河救人是想補救吧?沒想到把命都搭上了?!?p> “什么不壞呀!說不定是不想讓人上來,所以才下河準(zhǔn)備直接把人淹死呢!”
“唉,可惜了這小孩兒。哎?這不是苗衛(wèi)家的姑娘嗎?剛剛下河的是苗衛(wèi)?”
“你這個小伙子,你是不是搞錯了?怎么可能是苗衛(wèi)撞的人,他可是部隊回來的,人好著呢!”
“我怎么可能搞錯!我怎么被撞下河的我能不知道嗎?他剛剛明明是想把我往河深處拖。”
“就是就是,我也看著了。部隊的又怎么了,那群人不都天天拿著咱們交的稅好吃好喝著呢?!?p> “要我說,平常那一副好人樣說不定也是裝出來的?!?p> “你這么說我就想起來他上次還幫我老婆抬水上樓,這可別是看上我老婆了吧?!?p> “偽君子嗎這不是?!?p> “之前還幫我接過孩子,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害怕,不會是有那個癖好吧?”
“哎呀快別說了,惡心死人了。那這小孩兒怎么辦,也沒媽,聯(lián)系聯(lián)系她親戚吧?!?p> “這種男的教不出什么好人,這小孩兒說不定也是天生的惡魔。別管了別管了。”
……
在那之后,她就意識到,英雄最大的敵人,就是那些看似脆弱的百姓。他們自私自利、趨炎附勢、沒有辨別信息的能力,自我狂歡。愚蠢就是他們最強大的武器。
對那個年紀(jì)還很小的苗卿來說,難過的不止是來自他人的惡意。
最難過的是——不能停下腳步。
不管有多難過多絕望,都不能任由自己在這樣的情緒里一直呆著。因為還有別的事要做,她還要學(xué)習(xí),還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繼父的屋檐下居住,要討好別人,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自己的弱小。她只能露著傷口,來不及包扎,慌慌張張滿心悲傷地站起來往前跑。
太難受了。
她想死,還不敢。
她怕有人再指著她的尸體說:
“那就是苗衛(wèi)家的姑娘,是覺得她爸做的事兒太丟人吧。”
“跟著那樣的爹,也不能怪她。”
“這也太脆弱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啊。太傻了這姑娘。”
她知道那些人會說什么。
傷口沒有自愈,而是痛到失去知覺,就湊合著過到了現(xiàn)在。
她曾經(jīng)幼稚地想改變那群人,后來知道不行,沒法改變。
因為大家都不是極惡者。
被爸爸救上岸的人內(nèi)心或許也有不安,他知道是他忘恩負(fù)義,把救命恩人拖到死亡,但是不敢忍受輿論,還在岸邊看到了那么小的她??赡苁桥伦约簱?dān)責(zé)任,一個年輕人,擔(dān)不起一條人命和來自一個小孩的拖累。
警察草草得了結(jié)果,是因為小縣城那個年代沒有普及監(jiān)控,河道又稍偏遠(yuǎn),沒人看到年輕人落水和爸爸救人的經(jīng)過。面對一個邏輯清晰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因為過度驚慌而失聲的七歲孩子,還能怎么辦呢。
后來圍觀的群眾也沒真真切切傷到她,不過是用言語指指點點而已,最多算是落井下石、偏聽偏信。
那該怪誰啊。
苗卿顫抖著往前走,目光所及全是黑暗。
直到遇到君柏。
在高一那年,在家暴和身邊所有人言語暴力的陰影中強迫自己堅強冷靜的時候,遇到了君柏。
她的世界才突然亮堂起來,原來這世上還有君柏這樣坦蕩無私、如日月皎然的人。
世上不全是小人。
當(dāng)時的她很努力地撕開污濁,艱難走出來,經(jīng)歷了很多惡意卻仍留有最大的善心。
就像現(xiàn)在面前的君柏一樣。
可她是受人所助才能從黑暗中走出來,那么君柏呢?
她通過“走進(jìn)光里”那個app跟君柏聯(lián)系的那一段時間里,有沒有也幫助到他啊。
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能聽到無數(shù)的人污蔑她爸,走上小鎮(zhèn)的街頭就有人戳著她和媽媽的脊梁骨罵他們。就像第一個世界里那些不知真相,只顧滿足自己獵奇心理而對原主進(jìn)行網(wǎng)絡(luò)暴力的人一樣。
媽媽害怕了,而她每晚每晚都握著刀躲在被子里發(fā)抖。每每想到她爸是怎么正義的一個人,而死后又受著怎樣的辱罵,苗卿就無法忍受想要炸掉這個世界,也想炸掉自己。
于是媽媽帶著她遠(yuǎn)離這個小鎮(zhèn),為了生計又嫁給了一個男人。
媽媽是很沒骨氣的人,離開了父親就無法生活。
那男人有個夜市攤,長得五大三粗,背上和胳膊上全是紋身,有人在攤上鬧事、或者不給錢,男人就掄起凳子打人,時間久了就沒人敢鬧事。
媽媽是在攤上幫忙所以才認(rèn)識了她,男人也剛好看上了這個白嫩溫柔的女人,強迫她嫁給他。
一開始男人就對苗卿不好。
他喜歡她媽媽,卻不喜歡她,因為她是媽媽與別人生的。
她也不喜歡這個男人,她只喜歡爸爸,但她還是很有禮貌地叫叔叔,并且不表現(xiàn)出任何逆反的姿態(tài)。
好在男人在媽媽的哀求下還愿意供她讀書,她也因此渴求自己快快長大,賺錢,把欠這個人的全部還給他,然后離開他們。她認(rèn)為媽媽是背叛了爸爸。
男人脾氣很暴躁,真的不能算得上是個好人。會打她,罵她拖油瓶,把她踢到墻角,丟掉她的作業(yè),罵她愚蠢,把在外面被人看不起被人羞辱的所有憤怒都發(fā)泄到她身上。而媽媽只會站在一邊哭。
媽媽怕她惹怒男人,在每一次暴力之后總是哭著跟她說:你要好好念書,這次為什么不是第一名?卿卿,再乖一點好不好,不要反抗,不要氣他,他沒有那么壞,你看,他對媽媽還是很好的。
苗卿總是面無表情地捂著傷口聽她說這些。
她還很小,她還沒有足夠的自信,在長期的貶低下,她開始自我懷疑。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我是個累贅,沒有我的話他們會生活的更好,如果沒有我就好了,我什么也做不到,我不可能學(xué)習(xí)好,我不可能有出息,我不配擁有未來。
浮丹青
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中苗卿的經(jīng)歷。 心疼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