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被拉到了樓上。
入目是一片寬闊的辦公區(qū)域。許多電腦還都開著。稍遠些的角落有幾具尸體，看身上的制服，應(yīng)該是這里的職員，感染后被人槍殺了。
同學們圍了上來。
大約有三十人，大部分都是女生，只有寥寥幾名男同學。
蘇杭粗粗看了幾眼，疲憊地回答著她們的提問。
勞動委員田壯壯扶著他靠墻坐下，將他仔細檢查了一遍，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出口時卻變成了最簡單的感慨，“……真好，你還活著?！?p> 蘇杭點點頭。
分別其實沒多久，相見卻恍如隔世。他感覺到大家都成熟了不少，雖然面容依舊青澀，目光卻不知不覺變得深沉，飽含著與年紀不符的憂慮。
“其他人呢？”他看看寥寥幾名男同學，遲疑道：“你們，不是被警察救走了嗎？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到了安全的地方?！?p> “沒有安全的地方了?！钡乩碚n代表陳乃馨搖著頭，戚然道：“我們出來后就一直遇到危險，其他人為了引開活尸，都走散了?！?p> 蘇杭這才注意到除了班長之外，班上的女生一個不缺都在這里了。有點不可思議，他想著那些離開的男同學，暗自敬佩著他們的行為。
“班長呢？”有一個聲音問道。那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蔡文斌，一直縮在墻角，神情委頓，說話的時候，目光期待地望了過來。
蘇杭嘆口氣，解釋了一遍經(jīng)過，“就這樣，我被陳海追著，和她分散了?！?p> 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蘇杭心里一驚，順著大家的目光看向身邊的田壯壯，“……怎么了？”
田壯壯長嘆一聲，對著眾人連說“抱歉”，然后轉(zhuǎn)身走到人群外面，那里有一名女生——文藝委員沐萍兒。
沐萍兒精神恍惚，獨自坐在椅子上——確切的說是被人綁在了椅子上。她的狀態(tài)看起來很不好，臉上偶爾閃過驚慌的表情，然后又細語呢喃，輕輕地磨動著牙齒。
田壯壯蹲在她面前，低喚著她的名字。
沐萍兒視若無睹，吝嗇得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
蘇杭跟了過去，看著沐萍兒手腕上的齒印，明白過來，他想要說些什么，回頭時卻看見大家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田壯壯似乎知道大家想要說什么，回過頭，雙手合十對著眾人拜著，懇切地說道：“抱歉，真抱歉，求求你們，給我一點時間，再讓我陪陪她，我保證不給大家造成危險，求求大家了……”
蘇杭無話可說。
眾人默默看著，一臉惻然，誰也不忍心把最理智的做法說出來。人群慢慢散開，留給兩人單獨相處的空間。
蘇杭重新坐下，地理課代表陳乃馨走過來，沉默良久，低聲道：“抱歉，當時沒有留下來等你?！?p> ——說的是當時他從隔離區(qū)出來找食物，回去時大家卻已經(jīng)離開了的事情。
蘇杭微微笑了笑，表示理解，“沒關(guān)系，我都聽說了，當時事態(tài)緊急，換做是我，也會選擇先離開?！?p> 陳乃馨靠著他坐下，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的樣子，緩緩說道：“可林佑安留下了?！?p> 蘇杭點點頭，“啊，她一直在那里等我……你們做的沒錯，我真沒怪你們，那是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陳乃馨自嘲地笑了聲，“死了這么多人，也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情緒有些不對，蘇杭側(cè)頭看看她，忽然想起什么，“你們不是被警察帶走的嗎？出了什么事情嗎？警察呢？”
“說是去找救援了?！标惸塑奥柫寺柤纾Z氣漸漸嚴肅起來，“當時港口還有許多的船，我說想辦法上船離開，他不同意，非要去聯(lián)絡(luò)同伴，這些天我們被他帶著在G港到處跑，那些男同學都被他當成了探路工具……”
她轉(zhuǎn)頭看著蘇杭，面無表情道：“陳海就是拿著他的信號槍，想要沖上樓頂聯(lián)絡(luò)他的同伴，才被活尸撲倒了?！?p> 蘇杭愣了下，恍然想起她是陳海的姐姐，“……抱歉，我殺了陳海。”
陳乃馨聽到了結(jié)果，用力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若不是我堅持留在這里，今天可能又要死一些人。”
蘇杭遲疑道：“你是不是因為太傷心，想得多了點？說實話，你們一群人從隔離區(qū)來到這里，還能有這么多人活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p> 陳乃馨睜開眼睛，伸手指著周圍的女生，“你沒發(fā)現(xiàn)活著的都是女生嗎？這是不是太巧合了點？當時我說要替陳海去，他直接拿槍頂著我?！?p> 蘇杭笑了下，“這個也只是手段激烈了點吧？換做是我，大概也會讓陳海去，那樣的事情的確不適合你?！?p> 陳乃馨瞪他一眼，忽然間也笑了，搖頭道：“你還是和從前一眼，說起話來不留一點情面?！?p> 蘇杭尷尬道：“我只是幫你梳理一下思路。”
陳乃馨點點頭，注意到他疲憊的臉色，“你困了？”
“嗯，昨晚就沒怎么睡，剛剛又被陳海追著從樓上摔了下來?！碧K杭小心翼翼說著，注意著她臉上細微的變化。
陳乃馨似乎已經(jīng)釋然了，“那你先休息會兒?！?p> 蘇杭沒說話，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對情侶。那兩人從高一開始早戀，期間數(shù)次被老師找去談話，又數(shù)次叫家長，依然如膠似漆，剪不斷也拆不散。
陳乃馨嘆口氣，“沒事，我盯著他們?！?p> 蘇杭臉色稍微遲疑，陳乃馨愣了愣，迅速反應(yīng)過來，“哦，你提防的是我？放心吧，你殺的不是陳?！彼酒饋?，向旁邊走去，語氣低沉，“只是一頭活尸?！?p> 雖然心里還有些不踏實，但困意卻像決堤的江水，席卷而來，止也止不住。蘇杭緩緩閉上眼睛，在心底告誡著只稍微睡一小會兒。
他沉沉地睡了過去，陷入在無邊的黑暗中。
久違的疼痛感慢慢的回來了，似乎將舊傷未曾感受到的疼痛也帶了回來，隱隱約約，像是有無數(shù)只野獸在啃噬著他，疼得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雙眼，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不知道是什么時間，周圍有人在低聲說著話。
蘇杭呻吟了一聲，緩緩坐起來。
房間里幾臺電腦亮著微弱的光芒，同學們站在一起，望著角落里的兩人竊竊私語。
沐萍兒的狀態(tài)越來越惡劣了，被咬到的手臂已經(jīng)完全變黑，病毒隨著血液走遍全身，偶爾她張著嘴，也不再是細語呢喃，變成了低沉的嘶吼。
田壯壯一直蹲在她的面前，癡癡地看著她。
眾人都看著田壯壯。
田壯壯微微笑了聲，像是忽然間從失神中清醒過來，他抹著臉上的淚水，然后將頭湊過去，決然地吻住沐萍兒的雙唇。
沐萍兒掙扎了起來。
田壯壯緊緊抱著她，感受到嘴里有血腥氣散開，他也沒有松開，忍著疼痛，抬手示意著大家不要靠近。
大家都被驚呆了。蘇杭也站了起來，拎起一把椅子，剛走出幾步，就看見田壯壯回過頭，懇求地望著他。
蘇杭一瞬間看懂了對方的目光，愣在原地，在挽救與成全之間猶豫時，田壯壯已經(jīng)移開了目光，一個個看向周圍的同學，就像是在挨個告別。
然后他轉(zhuǎn)回頭，看著身前的沐萍兒，目光溫柔如水。
“我們說好的，永遠不分開……”
“別怕，不管怎么樣，我都陪著你?！?p> 同學們都明白了，許多人“哇”一聲哭了出來，有人大聲勸著他，有人要沖過去，田壯壯徒然間站起來，抱起那張椅子，沖向窗口。
無邊的夜色里，
一聲巨大的悶響在樓下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