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由上至下的貪腐鏈,一旦敗露,各個經(jīng)辦人一般會統(tǒng)一口徑,推給最末端的人背鍋,畢竟他們官微言輕,未必有辯解和面君的機會,然后在他們或被抄家或被貶黜后,上司再暗地里補償給他們一筆錢財。
故而丁大人在面對王上親自審問時,直接站出來聲稱自己所收到的賑災銀數(shù)額確為下派數(shù)額,由于自己監(jiān)管不利被手下的采辦剝?nèi)ゴ蟀耄瑢е沦c災不利,請求降罪。
還未等華樂谷開口詢問,姚允釋便上前行禮,插話道:“王上,丁大人所言非實,臣在接到葉首輔下派的賑災銀時,已不足半數(shù)?!闭f著跪倒在地,俯首高聲道,“請王上明察。”
一旁的葉崇顯然沒料到姚允釋會說出這番彈劾之言,當即也跪下,“姚大人這是誣陷,老臣手握國庫大權近十載,從未監(jiān)守自盜,王上不可偏聽偏信啊。半數(shù)的災銀,給老臣十個膽子也不敢私自扣押這么一大筆款項!”
“這么說,葉首輔會留下些比半數(shù)少的款項了?”
葉崇大驚,立馬俯身叩首,“從未有過此事,老臣冤枉啊。”
“臣愿意讓王上派人搜查府邸,以證清白,葉首輔可敢?”姚大人側(cè)首盯著葉崇問。
華樂谷盯著葉崇,見他不應聲,轉(zhuǎn)向丁冬,“丁大人可敢?”
丁冬顫巍巍地跪在另外兩個人身邊,“臣,臣但憑王上安排?!?p> 華樂谷望著跪在案前的三人,緩緩起身,蹙著眉頭來回踱步,停下后問:“三位可知?如此大筆的災銀,足夠叛各位下獄服刑了?!?p> “臣懇求王上搜查姚府,還臣清白!”姚允釋再度俯首,言辭懇切。
靜默半晌,另外兩人仍舊未開口,華樂谷道:“好啊,三位都是重臣,未得允許孤也不好貿(mào)然搜查,既然姚大人愿意身先士卒,那便排查姚府,也好借此縮小臟銀去處的嫌疑范圍?!?p> 他說完看了一眼身側(cè)的楚青松,青松當即會意,出門去了。
約一個時辰后,楚青松請見,回報已搜查姚府上下,并未發(fā)現(xiàn)一枚庫銀。
華樂谷伏在案上,左手撐著側(cè)臉,右手食指敲著書案,不緊不慢地說:“葉首輔,丁大人,如果真的到了要強制搜查二位府邸的地步,孤便不會叫幾位前來問話了,畢竟一番折騰還可能搜出一些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東西。如今姚大人已經(jīng)將自己撇干凈了,不知二位想如何洗脫自己?”
“老臣并未行貪腐之事,請王上明鑒,”葉崇義正言辭道,隨后氣勢弱下來,“但老臣愿與丁大人一同盡自己綿薄之力,補上此次損失的賑災銀,以充國庫。”
華樂谷滿意地點點頭,“如此甚好,那就讓兩位破費了?!彼窒虺嗨勺隽藗€后撤的手勢,青松便出宮撤回圍在三人府邸的禁軍。
賑災銀的貪腐案就此了結(jié)。按理來講,雖說罪魁禍首沒有受到嚴懲,但此番敲山震虎,國庫亦未曾受損,本就不想跟葉崇大動干戈的華樂谷也算達到了目的??墒聦嵣?,此次風波背后的最大受益人,是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人。
其實,賑災銀的貪腐之道,有著多年來漸成體系的陋規(guī)可循。葉崇作為最初過手的重臣,按規(guī)矩會抽取災銀的一成,實際上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所以才不敢揚言讓華樂谷搜府邸。之后的抽取數(shù)額逐級遞減,只要所有的經(jīng)手人都遵守成規(guī),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銀兩達到七八成便足夠賑災所用,尋常情況下不會出現(xiàn)什么紕漏。
然而這次的問題出在姚允釋身上,他拿到九成的賑災銀后,扣下了這九成中的五成,也就是說丁冬接收的賑災銀只有下派數(shù)額的四成五,他雖然有疑,卻也不敢直接詢問,但是這筆錢不論如何都不足以平息此次雪災。
姚允釋扣下的銀兩早早地藏進尤理連通整個昌都的地道中,這個曾經(jīng)在立后朝辯中支持平嫣為后的姚允釋姚大人,正是連泉會中的一員??垩嘿c災銀,嫁禍葉崇,懇求王上搜查姚府澄清自己,都不過是授意于尤理,離間葉崇和華樂谷關系,打壓葉崇并激發(fā)他憤怒的手段。
尤理的確達到了他想要效果,平白吃了這么個啞巴虧,損失慘重,再加上女兒不久前在宮中受了平嫣的欺凌,葉崇已經(jīng)氣得在家中摔了好幾個擺件。沒幾天,讓他不如意的事情又添了一件。
原本他極力推舉的雷升并未被晉升為右言相,當然,對于莫一帆的晉升,生氣惱怒的不止葉崇一人。故而在那段時間里,華樂谷不論說什么總會有重臣當朝駁斥,朝堂上的氣氛甚是怪異。
平嫣從華樂谷口中得知了貪腐案,似乎一瞬間抓住了問題要結(jié),曾問華樂谷是否確認姚允釋沒有私藏,華樂谷答他確實懷疑過姚允釋并非完全清白,但這不重要,他跟葉崇不合,朝中便少一個葉崇的黨羽,沒什么壞處。平嫣雖然仍舊疑惑,卻也沒有尋根問底。
年終祭禮前夕,暗子有了些新發(fā)現(xiàn),馮天樞連夜回報給華樂谷。具體情況是因為之前盯著巫巧兒的暗子一直沒撤,近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她身邊的一個小廝經(jīng)常在同巫巧兒攀談后外出,便跟著。這人除了經(jīng)常去花鳥市集,最常去的是桂家飯莊。此人跟一個叫盧竹的伙計相識,聊的內(nèi)容倒是稀松平常,但從他們的對話得知了一個消息,桂志翔桂當家的曾提及了凌岐的女兒,也就是凌梔,從前在飯莊中幫忙時如何巧舌,叫賣的聲音如何洪亮。
華樂谷眉頭輕蹙,“凌梔會說話?”
“我得知此事后曾派人打聽過周圍的商販,認識凌梔的人皆言她從前確實言語流利。如今她在王后娘娘身邊不少時日,娘娘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了?”
華樂谷堅定地搖搖頭,“不會,嫣兒當初只是覺得凌梔是啞巴,留在身邊清凈。”
馮天樞張了張嘴,沒有反駁,轉(zhuǎn)而道:“她假裝啞巴進宮,還跟在王后身邊近一年多,恐怕不簡單?!?p> “凌岐這個人查過了嗎?”
“查過,他是桂志翔的遠房表妹夫,發(fā)妻早喪,十一年前攜女投奔桂家,為人敦厚熱情,在鄰里間口碑甚佳。”
華樂谷思考了片刻,“派人盯緊凌梔吧,先別讓嫣兒知道,免得嚇到她。另外,桂家飯莊的凌岐和盧竹,以及巫巧兒身邊的小廝,都不可放松。切記,寧可跟丟,也千萬不能被察覺。”
“王上放心。”馮天樞頷首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