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不是專治骨科的??漆t(yī)院,主治醫(yī)生是個老中醫(yī),手藝精湛,只用了十分鐘就完成了正骨,韌帶沒有拉傷,一周過后,就又是一條好漢。
連石膏都不用打,用個吊帶掛著手就行了。
“還是您老手藝好!”溫嘉柔一臉贊嘆。
“這可是我吃飯的手藝,學(xué)了幾十年的,要是安排不明白他這兩百零四塊骨頭,那還怎么混?!崩现嗅t(yī)笑呵呵的說著。
歐美人兩百零六塊骨頭,中國人只有兩百零四塊。當(dāng)然小孩子的骨頭更多,還沒發(fā)育完全的狀態(tài)下,據(jù)說最多的時候,能有三百塊以上的骨頭。
嬰兒之所以能啃腳指頭,可能就是因為他們骨頭多,沒錯,就是這么豪橫!
伴隨著成長,很多骨頭長在了一起,就像你經(jīng)歷完那些傷痛后,郁結(jié)成一團(tuán)的心情。
所以伴隨著我們的成長,失去的不僅僅是童年的快樂,還有骨頭的數(shù)量。
早就連青春的尾巴都摸不到了,卻還假裝自己很年輕的曾鐵仁,這個時候,心情就很憂郁,最近的經(jīng)歷著實悲慘了點。
他站在醫(yī)院的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掛在脖子上的吊帶,心中忍不住一陣悲傷,這咋吃飯!
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斷其胳膊,讓他左手吃飯!
不過很快,他的心情又好了點,普通的吊帶裙,是個女人都能穿,如果夠狠,男人也能穿。但是咱這個吊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掛上的,就是有點疼。
勉強咧了咧嘴,曾鐵仁走出醫(yī)院的衛(wèi)生間。
溫媽正在用手指戳著溫嘉柔的腦門說著什么,神情嚴(yán)厲。
曾鐵仁咳嗽一聲,走了上去。
溫媽轉(zhuǎn)身露出笑容,“小曾啊,你想吃什么,阿姨煮給你吃,反正都住一個小區(qū)的,也方便?!?p> “不用麻煩了,阿姨,我沒什么特別想吃的?!闭f起吃飯,曾鐵仁有點唏噓,這一天的經(jīng)歷,也實在是一言難盡。
“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么呀,對了,你住的是幾單元啊。”
“六單元,阿姨?!?p> 這兩個單元樓是連在一起的。
“嗨,不就是我們家隔壁嘛,我們家五單元的,有空常來阿姨家玩,你跟嘉柔是同齡人,應(yīng)該有共同話題的,多交流交流嘛。”溫媽一聽曾鐵仁就住自己家隔壁,頓時更熱情了,說著話,還給溫嘉柔打了個眼色。
溫嘉柔翻了個白眼。
交流?
用拳頭嗎,就這貨這么嘴臭的,姑奶奶一天能把他骨頭拆八遍,不出三天,就能讓他被繃帶纏得跟個木乃伊似的。
走出醫(yī)院,打車回家。
溫媽一路上都很熱情,山城的出租車號稱陸地巡洋艦,只要不堵車,就能跑的飛起來。就這樣的速度,回家的路程才走到一半,溫媽就把曾鐵仁祖宗八輩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曾鐵仁有心拒絕回答,卻抵不住人家熱情。
“小曾啊,家里還有什么人啊,我們家這死丫頭把你傷成這樣,我這做媽的,怎么也要上門去道個歉的!”出租車后座,溫媽拉著曾鐵仁完好的左手,熱情的問道。
“啊,父母車禍去世了啊,唉,這人吶,誰活著都不容易,你也別太難過,總能好起來的?!?p> “小曾啊,找女朋友了嗎?”
“小曾啊,平常喜歡吃什么菜啊,有沒有什么忌口的?”
……
曾鐵仁神情恍惚的下車,人家這么熱情,也不好懟回去,完全是被迫營業(yè),尷尬而不失禮貌的應(yīng)付著,老底完全被掏了個干干凈凈。
你大媽,始終是你大媽啊。
告別依依惜別的溫媽,婉拒了晚餐邀請,一路匆匆走進(jìn)家門。
打開電腦,看著那個扎眼的股票價格……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曾鐵仁失魂落魄的癱在椅子上,心中飄過一個數(shù)字,七千!
他的四十萬家產(chǎn),只剩下七千塊了,還被套牢了,股票完全賣不出去!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鈔票一去兮,不復(fù)還。
其實,曾鐵仁很想跟他的鈔票告?zhèn)€別,再摸摸它那沾滿了細(xì)菌的正反兩面,再聞聞它那獨特的油墨味道……
沒機會了??!
他站起身,眼光掃過倒塌的床,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我真是太難了!
悲傷就像海嘯,來的時候,鋪天蓋地,去的時候,滿地狼籍。
曾鐵仁雙眼無神的走進(jìn)客廳,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用左手艱難的拉開,仰頭就是噸噸噸。他開始懷疑人生的意義,我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人到中年,在這個本該年富力強的年紀(jì),卻活成了一個杯具,整個生活都是一團(tuán)糟。
然后轉(zhuǎn)頭,對著陽臺上的那個花盆愣愣的出神。
花盆里的植物早就枯死了。
花盆上有著很清晰的裂痕。
他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父親再一次晚歸,母親歇斯底里的咒罵,還不停的摔東西。他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隔開了那些尖銳的聲音,卻隔絕不開內(nèi)心的黯然。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個懦夫。
這個他曾經(jīng)最喜歡的花盆,成了其中一個犧牲品,這是母親送給他的成年禮物,一盆文竹。
枝干似竹有節(jié),卻又文雅瀟灑。
象征永恒,不改初心。
母親說:“希望你永遠(yuǎn)都活的開心!”
第二天,他買回來兩支膠水,將花盆的碎片一片一片收拾起來,慢慢粘好。這盆文竹堅強的活了下來,燦爛的活在陽光下。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
終于在六年前,他的父母又一次吵架,只不過這一次,是在高速路上,是在高速行駛的汽車中,在回老家過年的路上……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們再也不能吵架了……
坐在后座的曾鐵仁斷了條腿,幸免于難,只是他的整片天空都暗淡了許多,孤獨讓他學(xué)會了如何高效的結(jié)束不愿意繼續(xù)談?wù)摰脑掝}。
受傷的總是他的骨頭……
于是他成了嘴強王者。
并且對組成新的家庭,心懷恐懼。
他站起來,又拿了兩罐啤酒,打開門,走了出去。
……
溫嘉柔跟著母親回到家。
一進(jìn)門,溫嘉柔就大聲問道,“爸,保險公司那邊處理好了嗎?”
“好了,沒問題?!睖匕值穆曇魪膹N房傳了出來。
溫嘉柔松了口氣,走向客廳沙發(fā),拉著奶奶聊天。
溫爸系著圍裙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對著溫媽說道,“你那邊什么情況,沒問題吧?”
“那孩子就住隔壁六單元的,胳膊脫臼了,沒什么事。你今天怎么不在店里看著。”溫媽一邊換鞋,一邊說著。
“今天也不怎么忙,干脆回家煮頓飯?!?p> 簡單聊了幾句,說了說情況后,溫媽也坐了下來,對著溫嘉柔說道,“我看這個小伙子,挺不錯的,住的也近,要不你試試!”
溫媽是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
溫嘉柔立馬就炸了,梗著脖子,一臉傲嬌,“你只要不怕我再拆他幾根骨頭,我是無所謂的。”
溫媽氣的兩眼發(fā)黑,咬牙切齒的說道,“明天,老娘就去辦幾個相親網(wǎng)站的年卡會員!以后不上班了,專門在家挑人!就不信找不到合適的!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七點押著你去相親,周六周日,上午下午和晚上各安排一場!”
溫嘉柔瞬間抓狂,這樣搞,我還怎么活!于是她轉(zhuǎn)頭就晃著老奶奶的胳膊,開始撒嬌,咱搞不定你,那就找能搞定你的人,“奶奶,你看我媽,太過分了!她就是想把我逼瘋!”
老奶奶語重心長,“丫頭啊,你遲早是要嫁人的,也該找個男朋友了?!?p> 這家里待不下去了啊。
“我去樓頂摘幾根黃瓜!”溫嘉柔憤憤起身,摔門而去。
老奶奶是個閑不住的人,于是讓溫爸當(dāng)苦力,在樓頂放了好些個泡沫箱子,裝滿泥土,種了不少菜蔬。
山城男人的家庭地位……
小時候被老媽使喚,長大了被媳婦使喚,真是讓人欲言又止。
溫爸站在廚房門口,一臉懵逼,“冰箱里不是有黃瓜嗎?”
……
樓頂天臺。
熹微的光線下,曾鐵仁默默的喝著啤酒。
順手摘了一根黃瓜。
溫嘉柔來到天臺,就看見那個該死的小賊,吃著她奶奶種的黃瓜,喝著啤酒。頓時怒從心頭起,開口便罵,“小賊,只剩一只手了,還要偷人黃瓜,信不信老娘把你另一條胳膊也給你拆了?!?p> 這個可惡的身影,就算化成灰,她溫嘉柔也能認(rèn)出來。
曾鐵仁冷淡的掃了她一眼,繼續(xù)啃了一口黃瓜,“看你這腦袋里都是肌肉的樣子,竟然知道這是黃瓜,難得。”
“老娘就沒見過這么囂張的小偷,說吧,你想怎么死!”溫嘉柔瞇著眼睛,捏著拳頭。
曾鐵仁不為所動,“看你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德性,也不像是會種田的樣子,這黃瓜肯定不是你種的,所以,關(guān)你屁事。”
“這是我奶奶種的!”
“就算你的腦容量返祖一百萬年,也應(yīng)該能想明白,你的奶奶不等于你,你們是兩個不同的自然人,她的財產(chǎn)不等于就是你的財產(chǎn)。”曾鐵仁一聲冷笑,論嘴炮,咱還沒怕過誰!
“你知道上一個被我抓到的小偷是什么下場嗎?”溫嘉柔來到曾鐵仁面前,俯視著說道,一臉冷笑。
曾鐵仁微微抬起眼皮,同樣冷笑。
“老娘把他吊起來,不停的打了三天三夜!”溫嘉柔努力做出兇惡的表情,然而并不是很成功,反而有點,有點可愛。
“三天三夜?你就不餓嗎?”曾鐵仁反問。
“重點是這個嗎?”溫嘉柔的臉有點扭曲。
“那,熬夜對皮膚不好、對肝不好,壞處多多。我還以為你只是對別人兇惡,沒想到對自己也這么狠,白瞎了你的名字。”曾鐵仁一臉不屑。
溫嘉柔彎腰,對著坐在地上的曾鐵仁揮了揮拳頭,“你是不是想死,想死老娘就成全你。”
曾鐵仁看了看溫嘉柔,撇撇嘴,“你走光了,果然是對A,真小?!?p> 溫嘉柔臉色漲紅,一把抓住曾鐵仁的脖子,干凈利落的就將他按到了地上,“小賊,老娘弄死你!快說我熊大!快點!”
月老、崔判官、瘟神三個神,蹲在地上,圍成半圈,強勢圍觀。
月老笑呵呵的說道,“真是天生一對啊,這是門好親事!”
只要曾鐵仁被制裁,他的心情就會很愉快。
崔判官和瘟神:???
就這?天生一對?你怕不是對這個詞有什么誤會。
溫媽看自家女兒半天沒回家,就跑上樓頂來喊人,剛一上來就看到這副場面。自家的寶貝女兒,將一個男子摁在地上,膝蓋頂著他的后背。
“啊,疼疼疼,你熊大,你熊大,放我起來。”
“繼續(xù)喊,喊滿一百遍!”
溫媽整個人都凌亂了……
我是作了什么孽喲,生了這么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