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夢境的泥淖

　　“不就一個晚上嗎，我打地鋪又沒有什么?！边@床不大，叫沈長樂這個八尺大漢往上一躺，更加剩不下什么。好在慕寒月身材嬌小，正好縮在空里。

　　但慕寒月睡覺不老實(shí)，她覺得為了沈長樂的人身安全，自己還是不與他一處的好。

　　“不要。”沈長樂側(cè)身摟住她，讓她僅剩的空間變得更為逼仄。慕寒月頓覺一股被禁錮的窒息感，猛的一把推開他下床。

　　顧不得腳傷，她一蹦一跳地?fù)湎虼皯羯焓滞崎_，新鮮空氣中夾雜著不知何處的縹緲花香，她凝視著夜空，緊張的肌肉也逐漸放松下來。

　　怎么會這么……慕寒月雙手撐在窗框上，眼神快速流轉(zhuǎn)。她以為自己這個毛病早就好了，甚至不是今晚，她都已經(jīng)忘卻此事。

　　到底在害怕什么，這個問題她自己都回答不出來。難道自己心里認(rèn)為沈長樂是個威脅，還無法放心到用后背朝向他？

　　“念塵，你怎么了？”沈長樂向她走了幾步，卻沒像以往那樣過去安慰她。他們中間隔著一段距離，月光傾瀉，在地面上投射出窗戶的形狀。

　　慕寒月半身沒于月光中，而在另一端，是處于黑暗中的沈長樂。二人之間由那片方形的光分隔開，誰也沒向?qū)Ψ竭~出一步。

　　仿佛這里已經(jīng)不是客棧的房間，而又回到了那冰冷天秤之上，兩個人站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隔空相望。

　　許久，兩人一言未發(fā)，沈長樂率先妥協(xié)。他脫下外袍，躺在床鋪一側(cè)?！昂芡砹?，念塵，你若愿意就過來。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些什么。”

　　慕寒月只是坐在木椅上，看著側(cè)身入睡的沈長樂。她盯著他寬闊的后背，想象著他白衣下流暢硬朗的肌肉線條。

　　匕首就在腰間，那樣毫無防備的他，自己只需要一下……她晃了晃頭，目光由深邃逐漸恢復(fù)清明。她不知道這是沈長樂對自己的信任還是他那顆厭世的心讓他根本不在乎生死。

　　她還記得剛剛他將自己困在椅中時說出的話。這時慕寒月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所不安的，是他近乎瘋狂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慕寒月這人有個毛病，那就是越怕什么越想去征服它。自然而然的，她將目標(biāo)定在了沈長樂身上。要是現(xiàn)在就被他嚇到，那以后的日子自己不就被吃的死死的了。

　　連慕寒月自己都沒意識到，她說起以后時，自動把沈長樂加進(jìn)了自己的規(guī)劃中。

　　在她沒頭沒尾的胡思亂想時，在馬背上顛了一天的沈長樂則已經(jīng)陷入沉睡。

　　人在過度疲憊時睡覺做的夢不是混沌的夢就是噩夢。很不幸，沈長樂是后者。

　　他夢到自己推翻了沈鐸，身著瑞獸神袍威嚴(yán)的坐于金鑾殿中，文武百官齊齊向自己叩拜，口稱長樂王。

　　畫面一轉(zhuǎn)，他又回到了江南，蘇府已被抄家，破敗的院落、小貓橫死的尸體被隨意棄在一旁，昔日生機(jī)勃勃的花園此時也滿目狼藉……

　　沒有人。沈長樂惶恐的跑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看不見自己一般，依然自顧自的朝著一個方向涌去。

　　“真是個英雄，只是太可惜了。”

　　“誰說不是。聽說還是個美人兒呢，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連個追封都沒有，還連家都被抄了。死都不安寧?！?p>　　死？他瞬間像被一道天雷擊中了一般，只覺頭腦一陣蜂鳴。不會的……不會的?。。∧切┤苏f的一定不是她，她是福將，不會有事的！

　　沈長樂狠狠地?fù)荛_人群，不顧一切往前狂奔著，他雙眼通紅，一陣一陣的鈍痛涌上心頭。順著人群趕到城門后，他終于看到了慕寒月。

　　或者，準(zhǔn)確的說，是她的高懸在城門之上的一顆頭顱……他的小丫頭，此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不瞑目的雙眼無神的凝視著遠(yuǎn)方的虛無，似有萬千不甘。

　　“沈長樂，從此，你我兩清，再無交集！”

　　耳畔是她冰冷狠厲的聲音，聲嘶力竭。

　　“隨你。幫我做完這件事，你便自由了?！?p>　　這聲音……是自己？不帶有任何感情，只是在下達(dá)一個命令，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你憑什么抄我的家！你給我說清楚！沈長樂你這個混賬！”

　　他想開口向她解釋，根本無法開口。場景切換，他看到了自己立于懸崖旁，一手持長劍，另一手拿著一壺酒。

　　“蘇念塵，你這個混賬。你為什么要騙我！你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親手殺了你……念塵。我保住了東敕，當(dāng)上了王，卻獨(dú)獨(dú)失了你……”

　　“念塵，到最后，我還是留不住你……留不住你……”

　　一陣帶著哭腔的笑回蕩在幽谷中，他靜靜的看著那個心如死灰的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呆愣的站在原地。

　　“沈長樂?！?p>　　一聲呼喚，他們幾乎同時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沈長樂?！?p>　　“念塵？是你嗎念塵？你果然還活著對不對？”

　　那個失意的他激動的手一松，酒壇摔碎在地。沈長樂想回應(yīng)卻無法開口，只能看著他焦急的在周圍打著轉(zhuǎn)尋找。

　　沒有回應(yīng)。

　　“沈長樂！”

　　“我在這！念塵，我在這。都是我的錯，我求你了……你出來看看我……一眼也好。念塵……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么懲罰我，念塵。”

　　沈長樂胸口一陣絞痛，強(qiáng)烈的窒息感傳來，他跪倒在地，那個他也同樣失了力，癱坐在地上。這時，沈長樂只覺喉嚨一陣腥甜，一大口鮮血漾出，在地上綻開殷紅的花。

　　“沈長樂？你醒醒啊沈長樂！”

　　慕寒月看他越睡越不對勁，呼吸聲愈發(fā)急促。她嘗試著湊過去拍了拍他，喊著他的名字。

　　但越喊，沈長樂的表情就越來越痛苦。慕寒月干脆心一橫，直接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一聲悶響，沈長樂算是徹底醒了。他揉著生疼的半身，腦袋還處于半夢半醒中。

　　和朔突然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異動，便出門在走廊上輕輕問了一句:“蘇姑娘，你們還好嗎？”

　　“沒事兒，就是我睡覺時不小心掉下去摔了一下。你回去睡吧，他也好好的呢。”

　　“這樣，蘇姑娘小心些。和朔先回去了?！?p>　　真正摔在地上的沈長樂委屈的回頭盯著坐在床上滿眼無辜的罪魁禍?zhǔn)?，慕寒月聳聳肩，調(diào)皮的眨眨眼。

　　比起這個，看到她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自己摔這一下也值了。

　　于是慕寒月看著半躺在地上的沈長樂盯著自己無端端的笑的跟個傻子一樣。心道這家伙要是真撞成個二貨，不會訛上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