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百花宴（九）
六王妃大為震驚，自己和紀(jì)靈相交多年自然清楚焦尾琴的意義，那是當(dāng)年衛(wèi)朔特意尋來送給她的定情之物，紀(jì)靈對其愛若珍寶，這么多年來從不許任何人染指！現(xiàn)如今她為什么主動把琴給蘇溶月用？肯定不會是偶然！高門貴婦哪有功夫去對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小丫頭另眼相待......那自己的嵐兒怎么辦？
聯(lián)想到自己多次透露了兩家結(jié)親的意思，都被紀(jì)靈含糊地繞開了，原來人家早有屬意的兒媳了......終究是自己太想當(dāng)然了么......自己的嵐兒家世才貌皆是上等，究竟哪里入不了紀(jì)靈的眼？堂堂郡主竟比不過六品小官的女兒嗎？六王妃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端起茶盞試圖掩飾自己的不甘，手卻微微的開始顫抖......
紀(jì)靈洞察了好友的思緒萬千，她想扭過頭解釋幾句，想想還是忍住了，這種事情還是別捅破窗戶紙的好......雅嵐是個好孩子自己也很喜歡，奈何情愛之事跟家世才貌無關(guān)，這么多年來哪個女子都沒能讓兒子多看一眼，一度以為自己這輩子抱孫子沒戲了，偏偏溶月丫頭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他好不容易碰到個心儀的，自己這個當(dāng)娘的總不能棒打鴛鴦吧！算了......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去解決吧，總會有出眾的小子在等著雅嵐......
侍女很取來了琴，小心翼翼的擺在琴臺上，蘇溶月微晃下腦袋，才從容地移著蓮步，朝琴臺走去。
柳錦玉悠然自得地抿了口果酒，她見蘇溶月好似并無怯意，突然就很期待對方的表現(xiàn)......你最好，是個草包！
心思縝密的周卿卿不動聲色的注意著柳錦玉，一一分析著對方細微的表情......思索一會后，她恬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憂慮，如此看來，自己一會還是找個機會提醒下蘇妹妹才好......
蘇溶月走上琴臺微微福身，才落座，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考慮彈什么。
眾人更加好奇，有幾個幸災(zāi)樂禍的開始捂嘴輕笑，這蘇溶月不會是根本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曲子吧。
忠勇侯夫人心神不安的握緊了帕子，那丫頭的琴藝估計一般......總之，可千萬別出丑才好！兒子啊，為娘屬實已經(jīng)盡力了......
憤憤不平的陳柔發(fā)覺了氛圍中的詭異，她斗志昂揚的朝王芝瑤和章佩兒那邊冷哼一聲，等著瞧好吧，你們這兩個丑八怪！
王芝瑤譏諷一笑，她鎮(zhèn)定的端起酒盞淺嘗著。
章佩兒正襟危坐，假裝沒看到陳柔的動作。那小蹄子什么時候抱上了陳家小姐的大腿，巴結(jié)的對方屢次為她出頭！還有那個周卿卿，好歹也是個侯府小姐，竟跟一個芝麻官的女兒玩在一起，也不怕辱沒了身份！
蘇溶月手臂輕揚露出了柔弱無骨的玉指，她撫上琴面，凝氣深思，委婉的琴聲響起......
六王妃默默聽著琴音，微微撇了下嘴角......
在場的眾人大多面露失望之色，原本期待的表情都變成了不屑，有的少女已經(jīng)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這琴藝也太普通了吧?！?p> “好像是《關(guān)山月》，又好像不是......”
“哎，這曲子是改過還是彈錯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逐漸擴散，直到紀(jì)靈威嚴的目光環(huán)視過來才平息。
平南候夫人淺淺一笑，滿含驕傲的望向女兒那邊。
片刻后，原本委婉的琴音陡然變得激昂，那亦揚亦挫的曲調(diào)中挾裹著無盡的深沉與蒼涼，眾人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一幅幅畫面，有血紅的晚霞、盔甲染血的將軍、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地上堆積如山的尸體和丟棄的戰(zhàn)車輜重！
眾人仿佛聞到了腥味彌散在死寂的廢墟之上，堆積的殘體猙獰而可怖......
一時間，空氣中的濃重讓人幾乎窒息，亭里眾人的心被緊緊揪起，她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放輕了呼吸......
有的少女臉龐上開始滑落下兩行清淚......
微醉的蘇溶月一想到正在戰(zhàn)場殺敵的哥哥，心中酸澀又自豪不已！自己在這里歌舞升平，飲酒作樂，是無數(shù)邊關(guān)將士們用鮮血換來的，其中就有自己至親的哥哥......
她用琴聲來表達自己對哥哥的憂心牽掛，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隨著琴聲愈來愈悲壯，眾人仿佛來到了戰(zhàn)場上，陣陣尖厲高昂的聲音猶如將士的嘶吼，他們沙啞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聲音疲憊而決絕！
沖鋒在前的將士倒下了，傷兵越來越多！余下的人已經(jīng)忘記了生的眷戀！他們忘了襁褓中的待哺的孩兒！忘了耕作在田間的妻子！還有那已經(jīng)枯萎了年華的老母親！他們眼中什么也沒有留下！一個個發(fā)出困獸般的咆哮，拖著殘破的身軀砍殺，誓死要與敵軍同歸于盡！
也不知過了多久，煙塵四起間，殘留的烽火終于在那一場傾盆大雨之后默默熄滅了......
蘇溶月?lián)嵬曜詈笠粋€音符，便閉上了雙眼，任由洶涌的淚滑下臉龐。
靜默許久后，有人睜開眼輕拭著眼角的淚珠，有人呆坐著不知在想什么，有人開始小聲的啜泣......
蘇溶月擦干淚水，淡然的走下琴臺，突然，平南候夫人朝她疾步走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對方一把抱住了，陳薔紅著眼睛，呢喃道：“謝謝你......好孩子......”謝謝你讓我感受到戰(zhàn)場的慘烈，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兒子究竟經(jīng)歷了何種苦難......他永遠都是我的驕傲！
蘇溶月被抱得生疼，疑惑的問：“您......”沒想到，她剛一開口就惹來了陳薔的失聲痛哭，她手足無措的任由對方抱著，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周卿卿頓時又濕了眼角，母親定是因為蘇妹妹的琴聲想到了臥榻在床的哥哥......曾經(jīng)那樣耀眼的他竟再也不能騎馬射箭，這對于一個肆意飛揚的少年來講何等殘忍！何等令人惋惜！
她哽咽著，快走上前擁住母親道：“母親，哥哥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陳薔聽到女兒的聲音，嗚咽著說：“我的揚兒！他當(dāng)時該有多痛啊！”
紀(jì)靈看著失控的好友心中百感交集，人人都羨慕將門世家的風(fēng)光顯赫，誰又懂內(nèi)里的心酸煎熬？這個中艱辛不足以對外人道......她長長的嘆息一聲，宣布宴會結(jié)束，便起身朝三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