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家住在城東的一個小巷子里,一個很小的院落,家里以賣豆腐為生。
云舒回到家的時候,白日里未賣完的豆腐,依舊好端端的擺在院子里,或許是聽見了她的推門聲,她的娘親李蘭芝正拿著一根燒火棍,等在大門口,見到云舒邁進家門,劈天蓋地就是一頓棍子招呼。
“死丫頭,學(xué)會偷懶了是不是?”
“你又跑到哪里去野了,現(xiàn)在才回來?”
“是不是跑去找林景西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林景西不是什么好人?你為什么就是不聽?”
“說,你到底上那兒野去了?”
李蘭芝手上的棍子如雨點般落在云舒身上,平日里還會反抗的云舒今日里特別的安靜,一言不發(fā),也不躲,靜靜的站那里,任由蘭芝打罵。
云舒的爹陸云發(fā)從廚房里出來,一把奪過李蘭芝手上的棍子扔在一邊,“你這是干什么?有什么話不能跟孩子好好說嗎?干嘛發(fā)這么大的火?你把孩子打傷了,還得出錢去治,明兒個的活,又誰干???云淺干嗎?”
李蘭芝猛的將陸云發(fā)推到一邊,“就你心疼她!”
“二姐,你沒事吧?以前娘打你,你都知道躲,今日你怎么不躲???”妹妹云淺跟著從屋里出來,將云舒拉到一邊,“娘下手重,很疼吧?”
云舒搖搖頭,“我沒事,不疼,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還沒有吃晚飯么?舅舅沒有留你們吃晚飯?”
云淺轉(zhuǎn)頭看了李蘭芝一眼,微微搖頭并壓低聲音道:“沒有,舅舅家有親戚來,不好招待我們,我們就先回來了?!?p> 是不好招待還是不想招待?
李蘭芝又跳起來,“還站在哪里做什么?還不去做飯?你要全家人都餓死嗎?”
云舒默默的走進廚房,還聽見蘭芝在外氣急敗壞的叫罵:“這天殺的東西,也不知道一整天都野到哪兒去了,看看今天的豆腐,還剩這么多,全部留著吃嗎?”
“娘,你別吵了,沒有賣完的,可以收起來,自家吃也是可以的,多余的就送去二叔家,奶奶那兒,都是可以的?!痹茰\低聲勸慰。
“是啊,收起來,收起來,云淺,來幫忙?!?p>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院子終于安靜下來。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飯,云淺往云舒碗里夾菜,“姐,你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瘦了?!?p> 云舒小口小口的咬著米飯,“你自己吃吧,你也多吃點,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p> “淺兒,你才應(yīng)該多吃點,今日都沒怎么吃東西,餓壞了吧!快吃吧,吃完早點去休息!明早還要早起,我都聽你二嬸說了,說你們最近學(xué)習(xí)很幸苦,別太累了。至于你姐,你就別管她了,她皮糙肉厚的,不礙事?!?p> 云淺看了一眼低頭默默吃飯的云舒,“娘,放心吧,我沒事,就是苦了姐姐,姐姐要不是年紀大了,也可以和我一樣去那邊念書了?!?p> 李蘭芝道:“念什么念,家里供你一人念書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這個機會非常難得,你要好好學(xué),將來啊,也做個才女,找個好人家?!?p> “娘!”云淺面色羞紅的低下頭。
看云舒漫不經(jīng)心的吃飯的樣子,李蘭芝心里的氣不打一出來,“不想吃就別吃了,去燒火,一會兒把明日那幾家預(yù)定的豆腐做好,半夜時分就要提前給人送去?!?p> 云舒默默的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陸云發(fā)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埋頭吃飯。
等所有的豆腐都做好,已經(jīng)是夜半時分了,云舒和父親一家一家的去送豆腐。
“云舒,你也別怨你娘,今日她在娘家受了氣,心里不爽快。再說她也是為了你好,她希望你將來過得好!”只有在蘭芝不在的時候,他才敢對女兒說些心里話,“你娘跟著我吃了很多苦,她不希望你也跟她一樣?!?p> “爹,我知道?!?p> “哎……”陸云發(f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云舒,聽爹的,忘了林景西吧,他不是你的良人,在爹心里,你是最好的,就是云淺,云艷,都沒有你好。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你放心,爹一定會為你找一門好親事?!?p> “爹,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是覺得不甘心。以前,他家窮,他想要參加科考,是我去求梁亦宣幫忙,幫他弄的名額;他娘生病,是我求娘去照顧她,我去煙雨樓跑堂當(dāng)小廝賺錢給他娘抓藥,就連他上京趕考,身上沒有錢,也是我去跟梁亦宣借來的,走的時候,他跟我承諾過,無論考中與否,都會回來娶我的。”
陸云發(fā)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云舒,最后才憋出一句:“要不,你再親自去找找他,親自問問他是否愿意娶你。但是有一條,云舒你要記住,絕不給人做妾,這是底線,絕對不可以,知道嗎?”
“爹,他還會見我嗎?”
“不去試試,怎么知道呢?就當(dāng)是給自己做一個了斷,嗯?”
“謝謝爹!”
陸云發(fā)一人去繼續(xù)送豆腐,云舒則踩著夜色去找林景西。
以前,林景西家和云舒家都住在一個巷子里,且是門對門。
林景西高中狀元的消息傳來后,沒多久,林景西的父母就搬到了巷子的一處大院子里,那里地段好,且獨門獨戶。
云舒望著眼前這所氣派的院落,如今這院落已經(jīng)與曾經(jīng)在小巷子里的寒舍大不相同,雖然算不得高門大院,但也足可看出如今的尊貴氣派。
云舒敲了好久的門,才有人罵罵咧咧的開門:“誰呀,三更半夜的!”
開門的是一個小廝,云舒不認識,“抱歉,打攪了,我是云舒,我想找……找林景西,我找他有事?!?p> 那小廝將云舒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你誰呀?我家公子也是你可以見的?趕緊走,趕緊走!”說著就要關(guān)上大門。
云舒一步上前,在大門掩上之前,跨進院落,“我是他朋友,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你去叫他出來?!?p> 小廝被門反推的后退好幾步,眼睜睜的看著云舒踏進院子里,“哎,你干什么?三更半夜的,硬闖民宅是不是?信不信我立即報官?”
云舒腳步一頓,沉聲道:“我只是想要見林景西一面,你去,將他叫來見我,我就不往里面闖了,否則,你也會吃不了兜著走,看門都看不住,你還能干什么?”
“你……”小廝被噎的說不出話,最后只能漲紅臉憤憤的道:“等著?!?p> 不一會兒,院子里的燈就亮起來,林景西的娘就走了出來,怒聲道:“云舒,大半夜的,你發(fā)什么瘋?我家景西剛剛睡下,你這就跑過來大吵大鬧,萬一耽誤他休息怎么辦?”
云舒并沒有理會她的怒意:“林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見景西一面,你讓我見他一面,我有話跟他說。”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說什么?”林嬸冷聲道,“告訴你,我家景西已經(jīng)跟京城里的侯府千金定了親,不日就會成婚,你不守婦道不要緊,但是你別扯上我家景西,壞了他的名聲。”
云舒怔了怔,“林嬸,你這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說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訴你,我家景西如今是金科狀元,他要娶的也是與他身份相當(dāng)?shù)母唛T貴女,而不是你這種低等下賤的貧女?!绷謰鹁従徴Z氣,語重心長的說道:“云舒啊,嬸子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家景西能高中,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有你的一份功勞,我家景西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以后等他做了官,也會報答你的。你就不要阻了他的前程,好不好?就算林嬸求你了?”
“林嬸,我沒有想要怎么樣,我只是想要見景西一面,我也不會死賴著他,我就是有些話,想跟他當(dāng)面說清楚?!?p> “當(dāng)面說清楚?你要怎么說清楚?你不看看現(xiàn)在什么時候?”林嬸單手指著天,厲聲道:“現(xiàn)在是三更半夜,懂不懂什么叫三更半夜?你到底知不知羞?一個未婚女兒家,深更半夜跑到一個男人家里,你知道不道害臊???我告訴你,你別妄想損害我家景西的名聲,我不同意。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我攆出去。”
以往,因為蘭芝看不上林景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個實打?qū)嵉淖x書人,就算是參加科考,也遙遙無期。所以她堅決反對云舒與林景西來往,兩家即使住在對門,云舒也很少在大白天的時候去林家串門,只能等到晚上,大家都歇息了,云舒才偷偷跑到對面去,幫著林嬸干活,有時候陪著林景西讀書到深夜,甚至通宵。
那時林嬸從未說過一句。
而如今她一口一個賤民,一口一句賤人,猶如一根根尖針扎在心里,尖銳的痛。
累積多日的郁悶忽然爆發(fā),云舒大聲嚷起來。
“林景西,你出來!你出來?。 ?p> “林景西,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來啊!”
“林景西,你個縮頭烏龜,你出來啊!”
“林景西,你去與跟你定親的女子說,你有未婚妻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她為什么要搶走你?她身份高貴,她才名遠播,她為什么要跟我這樣一個女子搶你?”
林嬸被氣的渾身直哆嗦,隨手拿著一樣?xùn)|西就朝云舒身上招呼,“滾,你給我滾,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云舒一邊閃躲,以便繼續(xù)高呼:“林景西,你說話,你怎么不說話?。 ?p> “林景西,你啞巴了嗎?怎么,覺得對不起我,一個字也不敢跟我說了嗎?”
“都給我住手!”一聲厲喝,林景西終于出現(xiàn)。
云舒站在院子里,遙遙望著林景西,那人站在燈光下面,昏黃的燈光,映的他的臉龐更加溫潤如玉,可在云舒眼中,卻非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