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書山有路

　　時光似乎又回到了潼城外的草甸里，李玄還是那個令敵人聞風喪膽，令邊城多了幾段傳奇故事的瘦弱少年，還是那個擁有足夠耐心，手指穩(wěn)定地令人發(fā)指的獵人。

　　浩如煙海的名錄在他的腦海中搭建著一條越發(fā)高遠的崎嶇山路，他就在這看不到盡頭的路上拾級而上，不急不躁。

　　隨著一個又一個名字在他的視線里消失，他隱隱覺得，似乎要觸摸到那隱藏在燭光照耀下陰影中的線頭了。

　　明心洞慧錄。

　　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他可以肯定，這本書他一定不是第一次看到，因為當他讀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冥冥中有某種聲音在內(nèi)心深處告訴自己，一定不要錯過。

　　輕輕拿起這本薄薄的冊子，入手的質(zhì)感十分舒適也十分熟悉，再次翻開，里面直白而淺顯的字句，映入他的眼簾，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人見到了一片大湖，頓生舒暢之感。

　　怪不得這本書會令他印象如斯深刻，原來這是一本講述開啟神庭慧眼的隨感，書中的前輩詳細描述了自己開啟神庭慧眼的過程以及感受，甚至惟妙惟肖地描繪出用神庭慧眼的視角看世界又是一個什么樣子。

　　記憶是沒有用的，因為你看完下一句就會漸漸淡忘上一句的內(nèi)容，但是這不要緊，李玄想到了不一樣的辦法，如果我不去記憶那么也就不必害怕丟失這段記憶，只要每看到一句關鍵地描述，他便閉目嘗試照做，一遍十遍百遍千遍，然后再看下一句。

　　既然無法帶著這里的記憶走出去，那么就在此打開神庭慧眼，也讓我好好地看看這一層樓的真面目吧！

　　這個辦法也許他不是第一個想到的，但是他一定是第一個做到的，因為能想到這個辦法的人沒有他這么多的時間，擁有他這樣多登樓機會的人卻又未必需要用到這種笨辦法。

　　千年來天下樓能讓大唐無數(shù)修者甚至其他六國的修者趨之若鶩，能夠在七國七宗之中領袖群倫，這里的規(guī)則必然不是用來阻擋人家獲得這里的寶藏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用來篩選足夠合格學習其中知識的人選的。

　　而能夠進入到天下樓的天下樓中的人，李玄也許是這千年以來的一個異數(shù)。

　　他沒有修者的境界，卻有足以媲美低階修者的強悍實力，所以他能被葉蕓兒看中，能被幸運地帶到這里，能夠擁有這塊許他一月之內(nèi)無限次進出的登樓鑒。

　　這個世界上，有他這般實力的人也許有，但一定沒有他現(xiàn)在的幸運，有他這般運氣的也許有，但未必有他這樣的實力，兩者互為因果，缺一不可。

　　所以李玄既然有如此充足的時間思考破解這種規(guī)則的方法，那么他為什么不用最穩(wěn)妥也是當下最適合自己的辦法呢？

　　這個辦法雖然即費時間又笨拙，但是勝在對于此刻的他來說，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嘗試用身體去記憶打開神庭慧眼的方法，而不是用腦子，沒有了字句的限制，他倒要看看，是否這種機械的肉體記憶也能被輕而易舉地抹去。

　　數(shù)個時辰之后，李玄的面色已然白得像是一張剛剛漂白的紙，巨大的撕裂感在他的腦海中反復拉扯，令他的視線一度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身體的某些不同，比如呼吸的節(jié)奏與深淺，隱于腰腹處的肌肉有節(jié)律的收緊與放松，貫通渾身竅穴的某種幾乎微不可查的氣息。

　　合上書頁，將那本薄冊放在書架原先的位置上，李玄腳步略有些虛浮地轉(zhuǎn)身向外面走去。

　　腦海中已經(jīng)沒有了那本書里的一個字，就算是那個名字也在逐漸淡化，直至消失，唯一留下的，只是對于那處書架的某種特殊感覺，隱晦卻不可磨滅。

　　看門老者今天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其實很少喝茶，但是這茶是蕓小姐送來的，所以他十分受用地泡了，用滾燙的熱水洗去第一泡的塵泥，用略微降溫的熱水淘去茶汁之中的苦澀，當?shù)谌莸臅r候，留下的便只有余香回甘了。

　　滿意于自己的茶道手段還沒全然忘光了，讓他不禁想了自己年輕時的許多事情。

　　青春總是用來回憶的，回憶中的青春年少鮮活且美妙，以至于讓他有些出神，都沒有注意到臉色白得嚇人的李玄自通道中有些踉蹌地走了出來。

　　回憶總有結束的時候，就像回味總是短暫，可是老人的回憶結束在一個空空如也的茶杯上，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口渴之極的李玄已經(jīng)將他那杯期待了許久的三泡茶牛飲而盡了。

　　老者古井無波地心境罕見地有了些波動，他忽然產(chǎn)生了許久都沒有體味過的一種情緒——憤怒。

　　可是憤怒的對象卻沒有了。

　　牛飲而盡一杯美妙茶汁的李玄，半點都沒有品鑒出這杯茶的妙處，只是咂了咂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緩慢地走出了天下樓，在山道上的一塊青石上緩緩坐了下來。

　　來時午后，此刻看日頭，也不過小半日時光，可是只有李玄自己知道，他明明在里面度過了忘我的數(shù)日時光。

　　感受到腹中饑鳴如鼓，李玄再一次確認了這天下樓的神異之處，里外的時間流逝，居然速度完全不同。

　　他不由想到，如果善加利用這個功能，比如修者在里面苦修，豈不是外邊一年卻在里面度過了數(shù)年時光，這般的話，天下還有哪一脈的修者能修過天下樓的弟子去？

　　不過這也僅止于想想罷了，畢竟在里面度過的是實打?qū)嵉墓怅帲牡囊彩菍嵈驅(qū)嵉纳?，不說吃喝拉撒的問題沒法解決，就是時間也是令人頭疼的問題，因為你在里面度過了的許多時間并不會在外面得到補償，而在外面的人看來，常年在里面苦修的人無異于是在用飛一般的速度不斷衰老著。

　　修行的目的是為什么呢，當然還是求得長生甚至解脫，沒有人會嫌自己活得長，而一切苦修的目的終究還是為了在外面活的更加長久或者更加舒適，所以誰又會將自己的大半生都用這種快進的方式虛耗掉呢？

　　即便你練就了絕世的境界，然而早已垂垂老矣，就算天下無敵手又有什么意義？

　　長生李玄沒有聽說過，以他對于修者世界的認知，似乎也從沒有人修到不死不滅的地步，人生百年依舊是匆匆而過，所以修者追求的不外乎是更加舒適的生存環(huán)境和更加有自主權的人生。

　　修者超凡脫俗，但終究那顆心還是凡俗。

　　拋卻這些雜念，李玄再次細細體味身體中的改變，暗涵某種韻律的呼吸、暗合某些玄妙規(guī)律的肌肉律動等等這些，并沒有隨著他離開天下樓而消失，依舊像是一臺自主運行的機器般緩慢運作著。

　　雖然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自己看過些什么，但是身體的記憶卻已經(jīng)記錄下了這些應該是最珍貴的資料！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這一刻笑的十分燦爛，是的，這才是天下樓第一層真正正確的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