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搬家的時候，年味已盡。
年后開班第一天，開完大會開小會，技寶和馬健坐在長方形的辦公桌尾端一邊記錄會議內(nèi)容一邊提煉會議精神。完會后，馬健抱怨說：“他們說話也太快了，根本跟不上趟兒，我看他們手里都有稿子，怎么不直接給我們？非要讓我們當(dāng)機(jī)器人二次提煉？！”
技寶笑笑說：“每個人都有發(fā)言，總不能收集稿子組合吧。他們真正講的還是和稿子有所不同的。再說，有些確實(shí)不能給?！?p> 馬健伸出大拇指，陳贊說：“技寶，你真厲害！”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馬健是個自來熟，他并不喚她“小虞”，而是親切的稱呼她“技寶”，從他嘴里說出這個稱呼，那么的自然，沒有人感覺不妥。技寶有幾次也想叫他“賤賤”，雖然大家都這樣稱呼他。嘗試了幾番，她終于還是沒有叫出口?，F(xiàn)在，辦公室里只有她還叫他剛來時的稱呼——小馬。
“賤賤，來，姐給你帶的新年禮物！”伊姐眉開眼笑的一把扯過馬健咯吱窩下的筆記本仍在一邊，換成一大把糖果堆在他的懷里。
馬健手忙腳亂的接過去，無奈何還是掉了兩顆酥糖在地上。
技寶忙彎腰撿了起來。伊姐說：“嘿嘿，這不是新年禮物，這是我的喜糖，請你們吃的，多多包涵，周末我請大家搓一頓?！?p> 大家圍過來，驚詫的問：“你結(jié)婚啦？！”
“嗯！”伊姐臉上蕩漾著屬于新娘子的幸福笑容。
許姐撕開一個包裝，把糖塊放進(jìn)嘴里，支吾著說：“怎么不告訴我們呢？我們給你湊份子。”
“不用不用?！?p> 作為部門直系領(lǐng)導(dǎo)，伊姐的喜事是件不大不小的辦公室公共事件。就拿份子錢來說，許姐很快組建了一個討論群，商量之后，大家一致認(rèn)同了200這個數(shù)字。于是下班之前，三個人把200金額以紅包的方式各自發(fā)在了領(lǐng)導(dǎo)的微信上。技寶編輯了祝福語：伊姐，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紅包一直沒被領(lǐng)取。晚上，馬健在群里說：老大不收紅包，她說公司沒這習(xí)俗。
許姐附和：不收就不收吧。我們心意到了就行。
技寶剛要打字，突然看到伊姐發(fā)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后面跟著：心意收到，公司的人都不隨禮。
她忙回了一個吐舌頭微笑的表情。
技寶：新婚祝福，小心意。
還是沒被領(lǐng)取，二十四小時候，紅包自動返還到了她的微信里。
后來許姐告訴她，馬健在第二天單獨(dú)給伊姐買了一份新婚禮物，伊姐收下了。技寶努力猜測許姐話里的意思。單純的吐槽嗎？說馬健辦事不地道？還是她也會買一份禮物補(bǔ)上呢？
很快小桃來到了b市，次日過來喊技寶幫她搬家去，補(bǔ)禮物的這茬兒就不了了之了。
小桃的公司開班很晚，技寶上了一星期的班，她才來到b市。她租的房子是之前說過的那個5號樓，房東嘛，技寶不熟悉，問過虞母才知道是本村一個性格較真的村民。技寶把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小桃，小桃驚訝的說：“不是男的租給我的，是個女的，我看她說話很爽快呀，雖然是簡裝，但收拾的干干凈凈，我是這房子的第一個入住人，還挺撿寶的?！?p> “她東拉西扯的問我老家彩禮多少錢，陪嫁多少，抱怨你們b市的彩禮便宜，一兩萬就打發(fā)一個大姑娘，說三萬就是燒高香?！?p> “你沒告訴她你們那里彩禮多少？”技寶揶揄著笑。
“說了呀！我說我們那里彩禮重，最起碼18萬起步。哈哈哈哈，我猜她家里有閨女，是不是這樣？”
“嗯。一兒一女。”
小桃點(diǎn)了點(diǎn)頭，“怪不得呢！”說著揚(yáng)起了頭，看起來心情很舒暢。
5號樓1單元803室處在樓層的中間靠右位置，二個人拖著三個蛇皮袋拉著一個大皮箱往新屋子里挪，關(guān)上門之后小桃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來通風(fēng)，屋子里有兩盆綠蘿，長勢繁茂。技寶挨個房間看了一遍，小兩居室的布局，設(shè)計(jì)還算合理，一個人住的話很是寬闊夠用。這就是60平的房屋格局，不知道二期的60平會不會和這個一模一樣。沙發(fā)茶幾是二手貨，主臥的床是新的，次臥里一件東西都沒有。床是那種極其簡單的木質(zhì)床板，床面上沒有床墊，但小桃滿意極了，她發(fā)表自己的經(jīng)驗(yàn)之談：“別的都可以將就，你看這衣櫥沙發(fā)都是舊的，扔大街上估計(jì)都沒人要的貨，就因?yàn)檫@樣，房東才不能要高價。她不愿意花錢買新貨，床是新的就可以。沒床墊最好，要是有，我也不用！”
兩個人忙活了整整一上午才收拾出一個家的模樣，中午二人一起去菜市場買了東西，合伙燒制了新屋子里的第一頓飯菜。二人吃了個狼吞虎咽不亦樂乎。晚上技寶回家問虞母，確定是女房東較真而非男主人較真，她想到小桃胸有成竹的樣子，沒有再多說。
這之后沒過多久，技寶在公司受到了批評，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接受批評，雖然同時受批評的還有另外的四個人，但市場營銷部門她卻是唯一的一個。站在臺子上，她感到自己的大名在此時此刻不脛而走、她的面孔在此時此刻印在全公司人的腦袋里。馬健安慰她，讓她不要在意，說工作出錯沒什么大不了；伊姐則說口頭警告并不會造成具體的懲罰措施，讓她不要有心理壓力。
許姐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小桃又在老生常談一件事情。“技寶，來我們公司唄，咱倆一塊上下班，多好？賺錢還多?！?p> 小韓莊里的原住民搬離的七七八八了，虞母天天催促虞父抓緊籌集裝修費(fèi)要去裝修那套早就分到手的120平新樓房。裝修設(shè)計(jì)圖是由技剛托一個學(xué)姐免費(fèi)設(shè)計(jì)的，虞父虞母看不懂，問技寶，技寶也是不明所以，只說：“交給裝修團(tuán)隊(duì)，他們能看懂?！庇菽该刻於家弥O(shè)計(jì)圖說事，勢要不做最后一家搬上樓的村民。
這天晚上，技寶偷偷問虞父拆遷款夠不夠裝修，虞父抽著煙說：“你奶奶看病欠下的那些債，他們知道咱拿到了拆遷款還不都要走了，你姥爺死也花了不少錢，過年你舅還提起這件事兒，被你媽撅回去了?！?p> 他吐出一口煙，加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后悔問虞父裝修的事了，內(nèi)心里，她總以為父親會委婉的告訴她一星半點(diǎn)的真相，以此把她保護(hù)在一知半解懵懂無知的現(xiàn)實(shí)門外，不承想，次次虞父都會毫無顧忌的把家里的所有窘迫狀況悉數(shù)告知。問出來她就會跟著窘迫，也許不問就好了，可她怎么能夠不管不問？
“吶，裝修需要多少錢？”既然問了，只好一問到底。
“那大房子，簡裝也得三四萬吧。裝修隊(duì)我都打聽過了。”虞父把煙頭掐滅，桌子上沒有煙灰缸，他把煙頭仍在地上，用鞋尖抿了兩下。
技寶看得地上已然還有三個抿過的煙頭，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她看不到的其他煙頭藏在什么地方。
“三四萬倒是不貴?！奔紝毜椭^說。她掏出手機(jī)打開微信，看到小桃發(fā)的朋友圈，熱氣騰騰的火鍋配著冰炸涼的啤酒，周圍一圈鮮活面孔。小桃的銷售小組又在舉行聚餐活動了。
虞父不耐煩了，“這價兒是你二叔講下的，他就是花了這些錢裝修了個全套。騙不了！”
技寶并沒有質(zhì)疑價格的高低，她感覺父親有些敏感，又感覺自己想多了。
這個父親不像是個有著敏感心思的人，他又點(diǎn)起一根煙，她看到他焦黃的牙齒在口唇張合間若隱若現(xiàn)。
“我卡里還有5000，杯水車薪。”
這個父親在鼻腔里“嗯”了一聲，沒有發(fā)現(xiàn)對面的女兒脫口而出的成語。
“拽詞”，在虞家是被共同批判的現(xiàn)象。
過了兩天，技寶突然接到前同事寧敏的電話，她告訴技寶，她現(xiàn)在在一家新的黃金公司工作，待遇比之前的好，問技寶要不要過來一塊工作。
技寶耐心的問了幾個相關(guān)問題，寧敏一一作了回答。她在電話那頭說：“你以為咱那個公司真那么賺錢呀！楊猛每個月拿好幾萬現(xiàn)金？那是他們在作秀。專門演給我們看！”
技寶很震驚，但她說話時控制住了情緒，平靜的問：“誰告訴你的？”
“楊猛呀?！?p> 她有些搞不清楚寧敏的角色，正不知再問什么，那頭又拋出了橄欖枝：“技寶，你來吧，老王也在。”
“這個是楊猛跟別人合伙的公司，咱們都是老同事，他不會虧待我們的?！?p> “我那個入金客戶，你還記得嗎？現(xiàn)在也跟過來了。你那個客戶，也可以再聯(lián)系聯(lián)系呀?！睂幟粲謷伋鲆活w炸彈。
“他虧錢了還能再找你？”技寶忙問。
“誰說虧錢了？再說，虧錢了才更要賺回來?！睂幟艚忉屨f。
晚上，技寶躲在被子里給犀銘發(fā)信息。
技寶：睡了嗎？
犀銘：說。
技寶：沒啥可說的，就想問問你在干啥。
犀銘：喝酒。
她沒有再詢問，心理有了打算。
翌日，她看到犀銘的消息。
犀銘：完事了。
發(fā)送時間是凌晨一刻。
他也是辛苦，也對，這世界上哪有不辛苦工作的人。
技寶心情大好。
技寶：我要變動了，我會好好努力的。咋樣？
犀銘秒回：想好了就去做，人生喜動不喜靜。
犀銘：加油。
他竟然沒有問她變動什么，如此煽情。技寶不覺笑了起來。月底順利辭了職，幾乎是馬不停蹄，新一月的月初她就成為了小桃的同事。
繪悠游商務(wù)咨詢有限公司是一家在b市成立不足兩年的新公司，辦公地點(diǎn)并沒有技寶想象的高大上。她和小桃拎著包從公交車上走下來，穿過一條馬路拐進(jìn)一個略顯安靜的科技園區(qū)，來到一處倒三角形的暗角處，門外有兩三家流動小飯攤，飯攤前擠滿了買早餐的上班族，嘈雜聲漸漸變高，小桃指著人群說：“以后咱就在這里買了飯?jiān)龠M(jìn)去。這邊是角門，從這里鉆進(jìn)去能省很多時間。你算過了嗎？從出發(fā)到這里我們用了二十多分鐘，以后咱可以卡著點(diǎn)來?！?p> 因?yàn)槭堑谝惶焐习?，技寶需要熟悉路線和周邊的環(huán)境，故此早來了十幾分鐘。兩個人各買了兩個煎餅果子拿在手上吃，低頭俯身從那個狗洞一樣的偏門里鉆進(jìn)去，眼前豁然開朗。高大的楊樹、梧桐樹、柳樹、榆樹綠葉滿蔭，開著花苞的紫荊樹、榆葉梅、木槿樹、山桃樹躍躍欲試。單行道路互相交叉，樹下整整齊齊的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子，有轎車、貨車、電動車、自行車，還有快遞三輪車。
技寶看到很多年輕人穿行在車間樹前，數(shù)不清有多少排樓房規(guī)律的矗立在這個面積廣闊的科技園區(qū)里。樓房只有七層，建筑外形和色彩頗有年代感，技寶跟在小桃的身后亦步亦趨，路過樓房間隙的時候她看到很多貼著公司名字的紅色條幅，上面寫著“某某公司祝賀新年”這類的賀詞，更多的便是廣告語。
她們從中間的一棟樓房前停下，不再往前走，“左走，吶，從那邊上去三層就是我們的公司了?！毙√抑v解說。她在公司里算是老員工級別的人，招聘好朋友進(jìn)公司不需要走市場上的那套應(yīng)聘流程。技寶今天是上班也是應(yīng)聘，去留決定權(quán)并不在公司，而在于技寶自己。
若她要留，坐下工作；若她不滿意，結(jié)束工作。
踩著黑色小皮鞋噠噠噠的行走在光滑的樓梯上，小桃的身影就在技寶的眼前晃，煎餅果子被她一口吃到了底部，垃圾袋隨手就可以仍進(jìn)樓梯拐角處的綠色垃圾桶里。
此時的技寶還不能意識到三樓的3018室將是她未來奮斗的地方，也將是她人生轉(zhuǎn)折之地。
此時的她，滿心只有新奇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