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二爺路過亂糟糟的廳堂，眉頭鎖得老高，“怎么這么凌亂？”
史秋垂著眼睛，“老嬤嬤走了，家中無人做家務(wù)?！?p> 史二爺哽了一下。
看到桌上寡淡的稀粥和外頭買來的早點，說不得又是沒有老嬤嬤的原因了。
史二爺掃了一眼女兒們，威嚴地道：“史秸呢，怎么不來吃早飯？”
不就打了一場而已，還敢和父親慪氣，不來吃飯？真是反了她的！既然打都打了，那何不拿出封建家長的威信，讓史秸長個記性！當?shù)淖匀恍奶叟畠?，可若是這次退讓了，以后還怎么教導(dǎo)孩子，怎么樹立正確的尊長觀念。老子就是老子，天然的支配者，他一定得讓史秸深刻地明白到這個道理。
簾子輕動，史秸走進來，沖史二爺福了福身子，“父親，給您請安了?！?p> 史二爺從頭到尾迅速看了史秸一遍，心頭微松，能過來請安，看來傷情尚可，不算嚴重。
“嗯。坐下吃飯吧?！?p> 史秸在姐妹們的注目下，端起飯碗，沉默地吃粥。
食不言寢不語，父女幾個安靜無言地吃完早飯。
史二爺盯著桌上的殘羹冷炙，皺眉道：“料理家務(wù)端茶奉水亦是女子應(yīng)有本分，以前就罷了，以后要做起來，萬勿像以前那般懶散了。你們都是大姑娘了，都得學(xué)著怎么管家理事，不要再做女童之態(tài)?！?p> 女兒們?nèi)缤郧澳菢影察o聽訓(xùn)，可氣氛卻截然相反，和樂美好的感覺一去不復(fù)返。
史二爺站起來，干巴巴地道：“我出去一趟，你們在家好好學(xué)習(xí)?！?p> 這回沒有任何人敢駁他，不準他出門了。
史二爺沒滋沒味地還沒走出門口，身后就傳來女兒們關(guān)懷問詢史秸的聲音。
史秸冷漠地和回頭看的史二爺對視一眼，垂下了眼睫。
史二爺有點惱，有點心痛，又不知該怎么處理尷尬的父女關(guān)系，總不能當?shù)母畠鹤鲂》驼J錯吧。
一甩衣袖，徑直出了門去。
姐妹們噓寒問暖著，“傷口怎么樣？還痛嗎？”“昨晚睡得好嗎？”“快來喝藥吧！”
史秸微覺暖意，“我很好。不就打了幾下，又不是好大的傷，值得這樣緊張?！?p> 史秋掀開史秸的袖口，看著上面青紫交錯的傷口，流淚道：“嘴硬什么！犟什么！你是女兒家，撒個嬌兒認個錯又有什么，何必這般強硬，非要和父親對著干。他其實是關(guān)心你的呀。”
史秸淡笑，“沒曬過太陽沒干過活的皮子就是嬌嫩，稍微幾下便是痕跡，這些傷看著嚇人，其實真沒什么打緊。挨幾下就要命的話，天下娃子不得死絕了?！?p> 史秾咬著嘴唇道：“可沒有哪家會這樣打女兒！女兒都是嬌客，娘家人從來舍不得彈一手指頭的?！?p> 史秸摸了摸史秾烏油油的頭發(fā)，“怎么沒有？民間天天都有打殺女孩兒的事例，只是沒傳到你耳中而已。高門大戶看似不打罵女兒，實則把女兒當外家人看而已，你莫天真，以為自己有多寶貝多重要?！?p> “民間好可怕，我不想流落民間。外人內(nèi)人我不在乎，只要莫挨打便成?！?p> “所以我才讓你和隆縣上層社會打好關(guān)系，以后落得個好人家，雖然哪里都有限制，但總比在沒有規(guī)矩的民間好?！笔方兆猿安灰眩拔页３拹阂?guī)矩，可又想要生活在規(guī)矩的護佑下，是不是很矛盾？”
史秋輕聲道：“四妹，你從此都改了，好不好？”
史秸笑道：“大姐，我真挺好的。挨得這一場打，只是再次認清現(xiàn)實，明白本分而已。以后我再也不那樣了。你放心。”
史秋抱住史秸，“你生來就有反骨，后來慢慢變老實，可我內(nèi)心里總覺得你有一天會鬧得天崩地裂，比幼時任何一次鬧騰都會更嚴重?，F(xiàn)在終是應(yīng)了我的擔憂，挨得這一場。以后你會變好了，是吧？”
史秸掃了一眼桌子，“大姐，開始收拾吧。家里這么亂，別母親回來見了，又賭氣走掉呢。誰喜歡這么懶的女兒，還不如回娘家做人家女兒松快?！?p> 史秋心里空落落的，“四妹，母親能回來嗎？”
史秸一笑，“當然。父親方才不是出去接了嗎？”
史秋信服史秸，便松了一口氣，“父親秉性魯直，能想通去接母親真是再好不過了?！?p> 史秸不想提父親，另起話題，道，“母親看似溫和，實則剛烈護崽，若是她知曉父親狠打我，想必不會善罷甘休。輕則離家出走，重則與父親分手。外祖又是疼女兒的，說不定還真會支持母親的決定。即便沒有分手那么嚴重，也會影響夫妻關(guān)系，家庭氛圍再也回不到從前。為了家宅安寧，回來后，我挨打之事不必知會她。也給老管家說一聲，叫他守口如瓶?！?p> 史秋喃喃道：“四妹，母親一向柔順聽話，哪里會違逆父親啊?！?p> 史秸笑，“那你是不知曉母親幼時戰(zhàn)績，和她相比，恐怕我都稱得上是本分。你以為外祖一個秀才，家資還那般豐厚，如何只得一個妻，只生得嫡子嫡女，一個庶出的都沒有？只要母親出手，家都能抄去，如何會怕不通世俗的父親！別的不提，就說母親一連生得六個女兒，父親卻半個字不敢提生兒子，就足見她的手段?！?p> 史秾張大嘴巴，“什、什么手段？和尚道士不是說了，父親命中無子，強行得子也帶不活，大人還要折壽短命……這和母親有什么干系？”
史秸給了她一個不言而喻的表情，“大家需得明白，我們姐妹的安逸生活都是拜母親所賜，她才是我們真正的保護傘，如非必要，千萬不要讓她和父親起正面沖突。父親魯莽，母親剛烈，這兩人若是斗起來，恐難留有余地，只有四分五裂的局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屆時我們就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太嫁得出去，流落到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去了?！?p> 姐妹們個個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何至于此啊……”